试想一下，你的情感或许不只是神经化学反应的产物，而是与宇宙的本质紧密相连。

这是尚在发展的量子情感理论，它将人类情感与量子力学交织，认为我们的意识起源与宇宙运行有着万物互联的深层纠缠。随着量子计算机的进步，或许科学家在未来能揭示情感体验的物理基础以及意识的源头。

不过，什么是量子计算机？ ChatGPT是这样解释的：想象你正在一座巨大的图书馆里找一本书。你知道这本书的封面颜色，但不知道它放在哪个书架上。传统计算机就像是一个助理，它一排一排地翻查书架，一次找一本，直到找到为止——它快速、勤奋，但只能一步步来。量子计算机则像是一个“量子魔法师”，它可以同时进入所有书架的层层抽屉，一下子就“感知”到书在哪里。这是因为量子计算机依赖于“叠加态”——就像一枚旋转的硬币既是正面也是反面，直到你真正去看它停下的那一面。而不像传统计算机只能是0或1，开或关。

用硬币的状态来示意比特和量子比特的区别

请注意，ChatGPT用“感知”——这样微妙的词来描述量子计算的模式。长久以来，我们习惯生活在牛顿式世界里，那是一个由确定性、因果律和二元对立构成的宇宙。在这样的认知下，物质与精神、理性与情感、生与死、男与女……似乎都泾渭分明。然而，量子物理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一个非线性的、非确定、非二元的宇宙。粒子可以同时存在于多个状态之间，时间不再是单向流动，事物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不定。

谷歌量子计算机的外观

量子计算机便是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上诞生，不再以0或1的二进制逻辑来处理世界，而是依靠“叠加态”与“纠缠态”等机制，模拟更复杂、更接近真实人生体验的多重可能。量子计算处理信息的方式，恰恰能帮助我们尝试去理解一些非理性、甚至情感化的东西——比如梦境、创伤、爱、失落、记忆，或无法归类的身份认同，正如莉比·希尼（Libby Heaney）的艺术所做的那样。

莉比·希尼，《Ent-（非尘世欢愉）》（Ent- (non-earthly delights)），2024，伦敦弗里兹雕塑展展览现场图，摄影：德尼兹·古泽尔，2024，由艺术家与加泽利艺术空间提供

莉比·希尼，《黏液量子核心》（slimeQore），2022年，展于伦敦扎布鲁多维奇收藏馆“机器之间”展览，摄影：理查德·伊顿，由艺术家及扎布鲁多维奇收藏馆提供

莉比·希尼是目前世界上第一位将量子计算作为一种功能性艺术媒介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她将自己的科学训练转化为对人类情感、身份与记忆的深度探索。通过虚拟现实、电子游戏、生成影像、身体行动、水彩等媒介与编码语言的交叉实验，她构建了一个个由“量子情绪”驱动的感知空间。在这些作品中，情绪不是要被分析、命名或治愈的对象，而是存在于变动中，将个人叙事，情感风景，与外部世界的影响纠缠在一起的“量子流”。

2019年，莉比·希尼失去了她的妹妹莎莉（Sally），莎莉永远的告别了这个或许令她灰心的世界。妹妹的离开不仅让莉比·希尼心碎，也迫使她面对无尽的悲伤——由死亡带来的复杂情绪，以及那些人们的意识难以理解的事物。之后的几年，莉比·希尼尝试在量子物理中寻找慰藉，想象着莎莉也许仍以另一种物质形态存在于某个地方。

莉比·希尼，《心碎与魔法》，2024年，量子计算交互式PC虚拟现实体验，时长可变（最长15分钟）©莉比·希尼

《心碎与魔法》（Heartbreak and Magic，2024）是莉比·希尼迄今为止最包罗万象的作品之一，灵感源于她对妹妹去世的深切哀悼。希尼走上艺术道路的方式相当不同寻常，她起初是一位量子物理学家，获得了博士学位，然后又回到了艺术院校，在中央圣马丁学习。六年前突如其来的这场失落使她重新审视自己早年研究的量子物理，她尝试重建情感中关于“存在”的概念。或许，妹妹并未彻底消逝，而是以某种方式存在于量子多重宇宙之中，每一个她未曾触及的选择或思想，都有可能在另一个世界中演化出不同的结局。

莉比·希尼，《心碎与魔法》，2024年，量子计算交互式PC虚拟现实体验，时长可变（最长15分钟）©莉比·希尼

在作品的探索阶段，从身体动作练习、写作、绘画、水彩，到定制的量子计算代码及游戏引擎原型的开发，莉比·希尼的跨媒介实验在反复迭代。她同时研究水彩画和量子计算，她说：“水的行为很像量子粒子，它扩散、干涉、模糊地融合在一起，所以想用量子效应来处理图像。我会先扫描水彩画，把它们喂给量子计算机继续创作。”这些绘画对她的VR作品有很大启发。此外，她和瑜伽老师Naomi Anand合作，通过身体练习来探索“纠缠”的概念。每次练习结束后，希尼都进入一种冥想状态，随后创作出一些即兴绘画。

莉比·希尼，《心碎与魔法》，2024年，量子计算交互式PC虚拟现实体验，时长可变（最长15分钟）©莉比·希尼

莉比·希尼，《心碎与魔法》，2024年，量子计算交互式PC虚拟现实体验，时长可变（最长15分钟），伦敦萨默塞特宫展览现场，2024，图片Tim Bowditch

在多维度的创作路径上，除了形式的跨界，更有一种情绪结构的还原——通过视觉与动作，观众进入艺术家“在哀伤和希望之间游走的非线性心灵轨迹”。正如量子态无法被完全观测，希尼与妹妹的“重逢”也是一种纠缠、模糊的状态，渗透在感官交错的空间之中。

如果说《心碎与魔法》是对丧亲的诗意构建，《这和爱有什么关系》（What’s Love Got To Do With It，2023）则是一次直面情绪之痛的身体抗争。在这部录像作品中，艺术家运用她独创的量子视频剪辑代码，将创伤、情感与记忆视为既属于量子维度又根植于身体经验的存在，展开探索。

莉比·希尼，《这和爱有什么关系》，2023，单通道无声影像，10分钟 ©莉比·希尼

莉比·希尼，《这和爱有什么关系》，2023，单通道无声影像，10分钟，展览“量子汤”（Quantum Soup）现场，2024，巴塞尔电子艺术中心（HEK）

影像中，莉比·希尼将手与黏液的反复动作设计为视觉核心。她愤怒地揉搓着一团团滑腻的黏液，象征其与亲密关系之间纠缠不清的愤怒与挫败——特别是她与妹妹及妹夫曾经的互动。随着黏液不断变形，视频剪辑可被视为一种“量子波动”，将多段画面交错叠加，分裂扭曲，手的形象在剪辑中变幻为爪状，再到模糊不清的团块，呈现出情绪在身体中积淀、扩张、崩解的全过程。在这样的私人记忆的表述中，艺术家试图理解情感与情绪是原本就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无法归类的量子现象吗？

莉比·希尼，《这和爱有什么关系》，2023，单通道无声影像，10分钟 ©莉比·希尼

在作品《请别哭泣》（Please Don’t Cry，2023）中，莉比·希尼探讨了悲伤的量子维度。这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作品，她拍摄了自己在思念妹妹时哭泣的影像，并使用量子视频剪辑技术，将这些原始画面转化为一个幽微而私密的视觉宇宙。在那里，眼泪成为一个颤动的“入口”，通往创伤、潜意识以及阴影自我（shadow-self）。

莉比·希尼，《请别哭泣》，2023，单通道无声影像，34分钟，展览“量子汤”（Quantum Soup）现场，2024，巴塞尔电子艺术中心（HEK）

莉比·希尼，《请别哭泣》，2023，单通道无声影像，34分钟 ©莉比·希尼

影像中，模糊的眼睛时而变幻为女性外阴的形态，构成一种强烈的视觉隐喻——它暗示着哀伤、脆弱、情绪乃至歇斯底里在社会历史中被归类为“女性弱点”的观念。通过个体深切的失落情感，莉比·希尼渴望引发对情绪与创伤如何被身体承载的普遍性思考。作品标题《请别哭泣》（Please Don’t Cry）取自惠特妮·休斯顿的歌曲《我将永远爱你》（I Will Always Love You）中的一句歌词——希尼曾在妹妹的葬礼上播放这首歌；同时，这个标题也代表着她成长的家庭中对公开表达情绪的负面态度。片长34分钟，则对应妹妹莎莉去世时的年纪。

莉比·希尼，《请别哭泣》，2023，单通道无声影像，34分钟 ©莉比·希尼

几个世纪来，生物科学在大脑神经机制上的研究取得极大进展，确定了不同脑区与神经递质的作用，但意识如何从神经元放电中涌现的“意识难题”仍困扰着学界。基于AI和量子计算的艺术实践，莉比·希尼在梦幻般的美学中试图回应这道命题，抵御“0和1”对我们存在的霸权，接受我们本就自由流动，接受我们多变矛盾的情绪波动，接受精神意志的无限性。或许我们将发现：爱、喜悦、悲伤等所有情感，是宇宙跨越时空的量子魔法。

撰文

李忆红

编辑

Euphy

莉比·希尼博士是量子科学领域跨界的获奖艺术家。她持有帝国理工学院物理学硕士、利兹大学量子信息科学博士学位，曾在牛津大学和新加坡国立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发表过20余篇国际同行评审论文，并获得汇丰银行与英国物理学会联合颁发的"物理学界杰出早期职业女性奖"。为实现艺术梦想，她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中央圣马丁学院，并曾任教于伦敦皇家艺术学院。

作为全球首位将量子计算作为功能性艺术媒介的创作者，希尼的艺术实践深入探索量子物理的非二元性、混合概念与非线性的时间维度。她融合VR、电子游戏、动态影像、水彩、玻璃与公共雕塑等多元媒介，结合AI与量子计算等前沿科技，构建出梦幻般的审美体验。其作品既探讨存在与现实本质的哲学命题，又保持着人性化的亲密感与具身性。她的个展包括巴塞尔电子艺术中心“量子汤”、伦敦萨默塞特宫“心碎与魔法”、柏林LAS艺术基金会“熵减”等。2024年由Hatje Cantz出版社推出首部艺术专著，并参展伦敦弗里兹雕塑展。作为量子艺术先驱，她常受邀在纽约动态影像博物馆、光州双年展论坛、伦敦雕塑周、巴塞罗那Sonar+D等重要平台发表主题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