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的公司靠「栈」文化,二流的公司靠创始人文化。
原创作者 | 鹿尧
在硅谷,许多创业者常以极简原型来测试用户反馈,如果数据不好就立即转向,而不是持续投入,目的是通过最小可行性产品(MVP)进行市场验证,避免资源浪费。
这套高效试错、迭代的方法论,如今形成了“快速失败”(FailFast)的理念,Twitter的前身Odeo、Groupon的雏形ThePoint,都是经典案例。
在互联网行业,字节跳动也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
它不像阿里那样依赖精神领袖的战略指引,也没有百度那样标榜“技术至上”的标签,却能在短视频、教育、企业服务等多条赛道同时推进业务,甚至在多数项目“阵亡”的情况下,依然能让抖音、TikTok等产品脱颖而出。
了解过这家公司的人都知道,字节的产品孵化模式基本是内部创业,早期的西瓜视频、懂车帝,当下飞书、即梦,都是如此。
很多人将它的成功归结为技术积累或OKR等管理工具,但事实上,这只是其中一面,更能够贯穿所有业务从诞生到迭代的底层逻辑,是一套隐性的运转规则,我们可以将其命名为一种“栈”文化,关键则在于两个方面:
一是一套灵活的项目孵化与退出机制,让业务在一线市场的“炮火”中完成初步验证,既能快速迭代,也能在不达预期时及时收尾,不拖泥带水;
二是动态的组织与权力分配逻辑——谁来判断项目是否值得投入、资源该如何倾斜?答案在懂业务的人手中,他们从一线成长起来,能跟着市场信号调整方向,让规则落地不跑偏。
两者相互支撑、形成闭环,最终达到了“在无强一把手主导”的情况下,也能高效推进多业务并保持高容错性。而这种用隐性机制替代显性规则,用一线验证替代顶层决断的独特生态,或许正是字节区别于阿里等企业的关键。
01
“无强领袖”不是“无领导”
而是领导角色被拆解
一般情况下,传统企业是“树状架构”,一把手在顶端,往下是事业部、部门,信息和决策自上而下传递,一把手往往集战略制定、资源分配、文化凝聚于一身,像早期阿里的马云,就肩负着“战略嗅觉+企业领袖”双重角色。
但在字节的 “网状架构”下,以业务单元为节点,靠数据、OKR、内部人才流动连接,节点之间平等协作。
这样一来,创始人不用亲自下场主导每个业务的战略,一些领导功能也被顺势拆解,战略不是某个人拍板,而是靠“数据反馈+业务赛马”自然涌现;资源分配靠实际ROI而非个人判断;流程文化靠Context共享而不是个人Control。
对于一家公司来说,敢放手让业务自己推进,前提是相信“一线团队最懂市场”和“数据比经验可靠”。
企业怕“放权乱套”,所以靠一把手集权控节奏;但字节用数据及目标管理解决了信息上的不对称。如果一个业务要做新功能,也不用层层上报等拍板,而是内部测数据、看ROI,数据好就自然能拿到更多资源。
这也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当信息高度透明时,权威驱动是否会被共识机制取代?
从本质上看,是用“规则透明”替代了“权威约束”。比如抖音要做“本地生活”,不需要张一鸣开会强调,而是把“本地生活GMV目标”写进公司级OKR,然后让到店业务、短视频团队各自拆解自己的子OKR,实时同步进度,差异自然被暴露和协调。
但这种模式的优势和代价都很明显。
优势是“敏捷性”,市场机会出现时,多个团队可以同时试错,在字节内部,同类产品赛马、ABtest都是很常见的存在,这么做就是为了快速筛选出最优解,避免判断失误导致全错。
但如果当业务进入“需要长期投入、短期看不到数据回报”的领域,这一模式很可能就会失灵。并且当公司规模巨大的时候,理论上,“网状架构”的协同成本会指数级上升。
当业务之间需要深度配合,却没有一个绝对权威协调时,可能会出现内耗,这时候要思考得失,是否需要“重新强化权威”?
02
孵化与退出的隐性规则
字节的业务孵化,走的是一条“反精英路线”。
它的大部分新产品,往往在一线炮火中诞生。这意味着业务的第一轮生死权不在高管手中,而在于市场与用户。
相较于阿里对盒马、饿了么的“战略护航”,同样的事件发生在字节,可能因未通过早期验证而被更早调整,但后者的容错性不是对失败的宽容,它具备一套“先验证再加码”的隐性筛选机制。
这套机制的核心,可以被称为市场前置判断。一个新项目能否存活,先由一线团队在小范围试错:用户是否买单?数据是否达标?能否形成初步的增长闭环?比如抖音早期与火山小视频的内部竞争,同样靠市场用留存率、互动数据“投票”,并不是简单的高管拍板。
第一轮经过了产品和市场验证后,高管才介入决定是否规模化,这使得字节的资源投放始终跟着“有效信号”走,避免了“战略押注式”的资源浪费。
而退出机制的“隐性”更值得玩味。
在字节,对失败的标准判断是什么样的?同样是亏损,即时零售等业务会被及时干掉,也有大量产品在赛马中快速销声匿迹,但可以接受飞书早期的商业化压力。
按照市面上流传的说法,以外卖为例,业务高度依赖本地物流配送能力,字节在这方面缺乏优势,依赖第三方配送能力有限。ROI不成正比,即使有流量优势,业务整体反响一般,难以跑通商业模式,试点城市拓展后效果不佳,这与字节一贯追求高效的资源利用和快速的数据反馈相悖。
而飞书所处的在线办公市场前景开阔,对完善业务版图有重要意义。加上本身与字节内部联系紧密,庞大的内部应用场景为飞书提供试验场,火山引擎则提供AI与云资源支持,这种优势是其他竞争对手难以复制的。
就机制本身来看,字节虽没有“6个月没做成就要砍掉”的明文规定,但失败项目的共性中也能窥探规则:
可能是时间阈值,比如多数项目在2年内未突破则收缩,可能是数据红线,用户增长、商业化效率未达预期,也可能与负责人背景相关——如果由“边缘人物”操盘,资源倾斜本就有限,但失败后相比清洗团队,更多是快速并入其他项目。
这种“不明确却有共识”的退出逻辑,既给了项目试错空间,又防止了“尾大不掉”,比一般企业表现更灵活。
03
权力再分配:谁在制定“筛选规则”?
当然,隐性机制的落地,离不开与之匹配的权力结构。
“栈文化”中的“组织与权力再分配”问题,揭开了字节运转的另一层密码:不是靠顶层权威定规则,而是让“懂战场的人”参与规则执行。
观察抖音、火山引擎等核心业务的负责人轨迹,能发现权力分配的逻辑。资源向“有战场经验”的人倾斜,这些高管往往从一线项目中成长起来,熟悉市场验证的逻辑,更能判断一个项目的真实潜力。
就拿上半年抖音电商两个大的调整来说,涉及作者运营(达人)负责人林安亚与抖音商城缔造者嵇鹏飞,前者从星图转战电商达人运营,后者去向未明。
内部认为,让林安亚来做达人,更多是考虑其有主站背景。今年抖音GMV的提升策略之一就是电商流量与内容流量的打通,有主站经验,也能助力达人更好地平衡内容创作与带货,实现两者协同发展。
从字节跳动的“栈”视角来看,职位调动都是基于业务战略需求,将合适的人才精准匹配到相应岗位,根据业务变化灵活调配资源。而嵇鹏飞在完成抖音商城从0到1的关键阶段后离开,某种程度上也符合项目阶段性推进的理念,新的阶段所需人才特质会发生变化。
事实上,抖音的核心团队多有早期短视频产品的操盘经验,他们对“用户喜欢什么内容”的判断,比纯空降的高管更贴近实际。
这种“从战场中来,到战场中去”的权力分布,让隐性机制的执行避免了“官僚化扭曲”——没人会为了迎合顶层战略而强行保留数据不佳的项目,也没人会轻易否定有潜力但暂时低调的业务。
更关键的是权力的“流动性”。失败项目的团队“去了哪里”,这背后或许是字节的人才循环机制:项目失败的团队成员并非被淘汰,而是流入其他业务线。“人才复用”降低了试错的人力成本,又让一线经验得以沉淀。
毕竟,带着失败教训进入新项目,往往更能精准地把握市场验证的标准,反向强化孵化机制的有效性。
回到企业经营层面,很多人会不停追问成功公司基业长青的秘诀,字节给出的答案,或许不在技术或组织形式,而在对“确定性”的敬畏。
相比把成功押在某个人的战略眼光上,他们更愿意构建一套“用市场确定性替代个人判断”的系统:让一线试错提供“信号”,让隐性机制筛选“信号”,让匹配战场的权力结构执行“信号”。
或许,它最神奇的地方不在于“做对了什么”,而在于接受了“没人能永远做对”——于是,它把判断权交给了市场,把执行权交给了一线,用一套隐性却自洽的系统,实现了“无强领袖却有强执行力”的悖论。
这是对传统管理模式的突破,也是互联网时代“应变能力”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