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先生曾说,“好的诗歌,都饱含着感发的生命。”去年11月24日,叶先生仙逝。鲜为人知的是,就在叶先生逝世前几日,在上海交通大学,一场以“读叶嘉莹《鹧鸪天》有感”为题的诗词大赛刚刚拟定题目。
于是,深切的缅怀与纪念,成为了参赛者们的生命感发,也成了诗赛的重要内容。
近日,在第三届上海交通大学“荣昶·文治杯”全球大学生诗词大赛颁奖典礼举行。摘得大赛特等奖的作品,是用旧体诗描述新事物的《与Deepseek相过从屡有诗见投报以五古一首》——这与在大赛征稿期间高歌猛进的中文人工智能有关。
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担任本次诗赛首席专家的胡晓明教授直言,“这次的诗赛也面临一个起点,当AI大幅进军诗歌创作,将来的诗歌大赛还能否继续下去,这堪称是一个关乎大赛生死存亡的问题。”
活动中,十位诗歌界的知名学者与作者,围绕AI时代的诗歌教育,展开了一场深度讨论。
有AI当“随身书童”,创作者会越来越“懒”吗
当AI可以在几秒中之内写出工整对仗的古诗,人类将“何以为诗”?
“接下来,人和AI写诗共处一室的时代将到来。”上海师范大学特聘教授曹旭认为,诗歌创作者可能会经历一个“从排斥到接纳”的过程。
《诗刊》杂志社主编、诗人李少君通过数月测试,得出了相对乐观的看法:AI的出现可能催生诗歌的“第三次升级”。在他看来,大模型更像“工具”,而人类拥有AI没有的“现场感”与“个人史”,后者才是诗歌创作不可替代的“原材料”。
讨论中,胡晓明则提出他的疑虑:如果将现场“喂”给AI,那AI是不是也会有“现场感”?如果诗歌创作者都有了AI作为“随身书童”,今后会不会变得更“懒”,削弱了创作者的主体性?
对于AI写诗和人类诗人的能力高下,网络博主“胡萝卜聊写作”也有一番见解。有网友曾向她提问:我让AI写了一首夏天的诗,发现AI写得太好了,那我们干嘛还要教小朋友写诗呢?
“胡萝卜聊写作”则拿出了自己手边一首9岁孩子写的诗作作为回应,孩子写道“我的夏天,是苦的。是写不完的作业,是被妈妈逼到炎热的院子里去运动……”显然,相比AI写的是一些“普遍感受”,孩子写的是自己独特的感受,更直抵人心、打动人心、而这也是诗歌的力量所在。
“写诗,关乎的是人的内心、尤其是情感世界。”《中国诗词大会》命题专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方笑一也谈到,人之所以想写诗词,并不是为了创造文本,而是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用诗词来表达。在他看来,AI创作的诗词终究只是“类诗文本”,不具备“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这一根本驱动力。
《中国诗词大会》学术总负责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李定广说,人类的诗词创作包含从“生命感发”到“向上一路”的动态过程,是对更高精神境界的追求。AI没有“行到水穷处”的切实体验,自然写不出“坐看云起时”的生命顿悟,其作品在内容深度和精神升华上存在先天不足,只是一种“新八股”。
诗歌教育,期待“一次彻底的激发”
在学者们看来,好的诗歌是穿越时空的隽永,是生命感发的自然流露,它根植于个体的感受力与共情力。当白居易写下 “琵琶声停欲语迟”,杜甫写下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李白写下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苏轼写下“一蓑烟雨任平生”……无一不来自他们真实的、不完美的生活。
或许,AI能在平仄、韵律、对仗甚至用典上把诗句修改到“完美”,但人类穿越岁月的感情,在缺憾之中诞生的人性光芒和力量,是AI永远无法学到的。
深圳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徐晋如认为,在AI可以娴熟掌握诗歌创作“法度”的今天,诗教更应回归本源——培育学生共情的能力、养成“温柔敦厚”的品格。
“现在的教育,很多时候变成了纯粹的知识传授,最后都成了应试。学生其实很难真正受到文本的熏陶、获得情感上的滋养。”胡晓明精准讲出了当下的诗歌包括文学教育的痛点。
对未来的诗教课堂,他也给出了自己的构想,即三者并存:AI将学生从知识性、记忆性的任务中解放出来,学生则在老师的引导下,将更多精力投入体验、感悟、思辨和创造中,真正感受文本之美与感情之深。
乐观地讲,AI的到来,与其说是终结,不如说是胡晓明所说的一次彻底的“激发”(prompt)。
在这次活动中,多位学者均谈到,目前的诗歌创作,在“生命感发”上做得还远远不够,更不要说“一路向上”。因此,在AI的辅助下,教育工作者也许有更多的机会,教学生们体会生命内在的感发,并借助深刻感发,达到从“小我”到“大我”的升华。
就像前不久看哭网友的60岁大爷所作《我的母亲》,真正打动人的,永远是最纯粹、真挚的感情,以及所有人内在的共鸣。
诗教的未来,不在于和机器赛跑,而在于坚定地培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