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民营企业贡献了我国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以及90%以上的企业数量。

创新，恰恰是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 “核心驱动力”——正是因为中小企业在市场竞争中面临更大的压力，所以才能倒逼其通过创新突破技术壁垒。不同于大型企业的系统性研发，中小企业的创新更加“小而美”——有时可能就是一项工艺的改进、一个应用场景的优化、一个细分市场需求的精准满足。中小企业，正是我们庞大商业生态中的微生物，看似微小却非常重要。

当下，包括光伏在内，各行各业都在“反内卷”。当我们在拯救行业、拯救头部企业的同时，如何兼顾效率与公平，保护好极富创新与活力的中小企业，这至关重要！

华晟，是赶碳号关注并且一向敬重的一家企业。倒不是因为华晟的规模有多大，业绩有多出类拔萃，而是这家企业的气质有些与众不同。如果非要总结，赶碳号认为，华晟虽然是一家创业企业，中小企业，但身上却流露出一种难能可贵的企业家精神。公司创始人徐晓华是那种不只关心自身企业、只关心异质结阵营，同时也会把视角投向整个行业生态的人。商道就是人道。有多大胸怀，往往就能做多大的事业。

华晟创立至今，也不过短短五年。无论是对于一个行业还是一家企业，时间都不算长，但对于光伏、对于异质结赛道特别是对于华晟来说，这却是无比漫长的五年——徐晓华和他的伙伴们，尝尽了几乎所有的苦辣酸甜。

创新，从某种角度上讲就是一个不断试错、不断踩坑的过程。行业上升期，对于创新者的尝试和冒险往往更加包容。但在内卷时代，包括华晟在内，这些没有享受到太多红利的创新者们，承受的压力无疑会很大。由此看来，华晟坚持到今天，殊为不易，可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过去一年半里，行业急转直下。内卷式竞争，企业间存量博弈，让这个追光的行业充满戾气与血腥。2024年1月，赶碳号曾专访徐晓华，那一期的主题叫《少数派报告》。徐晓华在2023年时的很多观察和预判，后来都一一得到验证：比如TOPCon的阶段性红利会迅速消退，比如光伏内卷正沿着价格下行→股价承压→债市风险→行业深度调整的逻辑在发生和演化。这篇文章至今仍值得一读。

7月3日的工信部光伏企业座谈会，既是这一轮“反内卷”的风向标，也是光伏阵营的一次集中亮相。华晟是14家受邀企业之一，并且是最年轻的一家，同样也是唯一代表异质结技术路线的参会企业。

和而不同，胜似同而不和，这话恰恰适用于当下的光伏。这家异质结龙头，在这个反内卷时代将何以自处？又是如何思考行业未来的呢？

徐晓华 安徽华晟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董事长

徐晓华，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科学院电工研究所博士，中科院半导体所凝聚态物理与固体电子学电子工程硕士。2020年7月，创立安徽华晟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华晟新能源”），现任华晟新能源董事长。

徐晓华拥有十七年光伏半导体专业理论及产业化实操经验，目前担任全国工商联新能源商会常务会长、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常务理事、中国光伏行业协会金融专业委员会第一届副主任委员、中国光伏行业协会钙钛矿专业委员会第一届联席主任委员、中国节能协会碳中和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安徽省科学家企业家协会副会长等职务，致力于高效光伏技术及设备国产化量产，带领团队多次刷新异质结、柔性铜铟镓硒、钙钛矿、硅基薄膜等技术转换效率世界纪录。

01所有产能，都不要再扩了

赶碳号：

光伏行业现在正在“反内卷”，前不久华晟受邀参加了工信部的座谈会。作为差异化技术路线的光伏企业，您对于这一轮“反内卷”，在操作层面有什么具体建议？

徐晓华：

“内卷”的本质就是供大于求。供大于求的本质，是同质化产能过多。

如果仅从异质结技术路线的角度，其实并没有供大于求。整个异质结，现在全球真正能够开起来的产能，也就20到30个GW。华晟一家就占了绝大部分。在全球几百、上千GW光伏产能里，异质结的占比很小，对于供过于求的这个结果，基本没有做出任何负面影响。但是，作为行业一员，我们确实也被裹挟到了整个大背景之下，必须要义无反顾支持。

所以，从全行业生存与发展的角度，我觉得现阶段一定要控制同质化的技术，产能一定要砍下来。

第一，要坚定地推动硅料产能的优化。硅料现在是350万吨，可以考虑砍到140-150万吨。硅料环节的兼并重组势在必行。

第二，在现阶段，任何技术路线的产能都不能再扩了。不只是TOPCon不能扩，包括BC，甚至异质结，我也都不建议扩。因为说实话，今天不管TOPCon、BC、异质结，三条技术路线谁也替代不了谁，谁也没比谁好太多。效率上可能略微有点差异，售价略高几分或略低几分，你说会有真正的赢家吗？光伏现在已经是非理性的价格竞争，再卷下去没有赢家。

第三，价格必须要修复到可持续的理性水平。现在这个价格水平再持续一段时间，整个行业都会出大问题。一方面我们的光伏制造业承受着巨大压力，但是整个行业普遍亏损。行业这些年的快速发展离不开政府引导、金融机构支持以及社会资本投入，如果出现系统性风险，我觉得不光是光伏行业，一百多万光伏人的问题，甚至可能波及到更广泛的社会经济层面。所以，我觉得“内卷”一定要整治，而且是要在国家引导下强力整治。

02去产能，但要保护好创新

赶碳号：

光伏的产能，其实大部分都是新产能。如何去产能，去谁家的产能，这直接关系到每一家企业的存亡，你建议应该参照怎样的具体标准呢？

徐晓华：

首先，硅料端的标准，可以考虑用综合能耗控产能，用现金成本控价格。

我个人认为，从科学的角度制定出科学合理的标准是不难的，只要制定和执行标准的机构客观公正，不要受到企业的不当影响。

另外，在电池端和组件端，我建议也要推行更严格、统一的门槛和标准。这个标准包括碳足迹、综合发电能力、产品可靠性等等，通过制定并执行强制性的标准淘汰所有不达标的产品。

光伏行业电池组件端的某些功率测试标准，有的可能受到企业影响。哪怕就是同一款产品，如果测量机构不同，测试方法不同，结果也会不一样。光伏产业发展到今天，我觉得从国家层面，有必要统筹测评机构和产业机构，必须制定公平合理的标准，公平合理的检测手段，统一标准。不满足标准的产能，就应该考虑关停。

第三，我建议要给包括异质结在内的新技术留出足够的空间，要保护创新。

比如，在信贷方面，对于创新型的中小企业可考虑给予差异化支持，从而促进技术路线的多样化发展，来实现产业生态的健康和平衡。

客观说，在过去几年市场好的时间里，很多企业都实现了较好的发展，但后来的产能过剩，其实也存在前期部分企业的同质化扩张因素。当然，现在要“反内卷”，行业要自救，这是从行业长远健康发展角度，也是不得不为的一件事。但是，对于非同质化的产能、创新型企业，我觉得也一定要给予必要的支持和保护。

就华晟来讲，为确保生存与发展，我们不得不调整研发节奏，主要集中资源在工信部备案的叠层钙钛矿电池等重点项目。这是企业在面对行业周期性调整，为确保可持续发展和核心创新能力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我相信很多企业和华晟一样，有的甚至压缩了整个研发中心的投入。如果长期内卷，如果企业持续投入研发新技术，但新产品得不到支持和保护，也得不到合理回报，将打击整个行业的创新积极性。当这些创新的小企业都难以为继之后，对整个产业的技术和生态进步将是重大损失。

03既要控低价，也要控高价

赶碳号：

我注意到这一轮“反内卷”，一方面是控价，另外是控产能。硅料去产能，主要考虑产能收储，即兼并收购。另外，我们也了解到，上下游企业，包括工业硅、硅片等企业目前似乎是不能参与的。这样如何才能规避硅料在未来回到6万甚至8万以后，不会让多晶硅又变成一个卖方市场、进而“拥硅为王”呢？

徐晓华：

原来硅料端价格高企时，行业协会甚至工信部都曾多次出面，约谈相关硅料企业，但实际效果并不太理想。现在的情况是硅料价格很低，全行业也都受到了伤害。

所以，我认为在鼓励硅料环节的兼并重组过程中，国家层面既然要引导调控，那就既要关注低价，也要关注高价。

我认为硅料产业的成本结构其实是很清晰的。现在行业要走出困境，光靠市场自己调节可能不够，需要建立更合理的价格机制，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就应该既要控低价防止企业活不下去，又要控高价避免回到当年硅料几百块钱一公斤的情况。硅料企业的合理利润是多少，要把它算明白，讲明白，执行到位。我个人认为，让一些国字头的产业资本、央企共同参与进来，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赶碳号：

我们注意到，最近竟然还有一些新的光伏产能在扩，这怎么理解呢？

徐晓华：

在座谈会上，像李仙德、高纪凡这些企业家们都提出建议，任何产能都不要再审批、不要再扩了。

说实话，无论是TOPCon、BC、异质结，你说在集中式市场、分布式市场，哪个大家不能做呢？不同场景，其实无非就是好一点，坏一点而已，差别真的没有那么大。如果大家再这么无序扩下去，无疑会雪上加霜。所以，我看到在相关文件里都在强调严控产能扩张，一定要进行“窗口指导”。

我个人坚决反对在现阶段任何产能的扩产，就连异质结产能，我也反对扩。因为大家今天要做的并不是扩张，而是收缩，先过完这个寒冬再说。

04“内卷”导致的质量问题，或将大面积爆发

最近，测评机构Kiwa PVEL和RETC /VDE Americas发布测评报告指出，太阳能电池组件的功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但可靠性却在下降。

测试失败率惊人上升的原因，非不是来自极端天气，而是因为材料和设计上的缺陷。随着光伏制造商竞相削减成本、提升性能，太阳能行业正面临一个严峻的现实：光伏组件功率越来越高，但却变得更加脆弱。

赶碳号：

如您所说，如果光伏“内卷”影响到产品质量，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因为，低质低价的光伏组件有很多已经发货了，装机了，在未来会不会暴露出一些系统性的问题？又应该怎么去善后解决呢？

徐晓华：

我个人认为，我们这一轮“反内卷”的重要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光伏产品质量，保护大国光伏这一品牌。

因为现在的组件价格太低，产品品质下降，潜在风险不小。在光伏产业之外，我们是有过前车之鉴的。

举个例子。东南亚人特别爱骑摩托。我国的摩托车在东南亚市场，曾经一度打败了日本摩托，市占率达到99%以上。但是，我们的摩托车企业当时疯狂生产，原来都是卖一两万元人民币一辆，后来只卖到一两千元一辆。带来的结果就是返修率奇高，一年当中就要大修四次到五次。半年前，我去泰国，发现街上的摩托车几乎已经没有中国品牌了。问起来，当地人认为中国摩托口碑不佳，质量差。

中国光伏产品的潜在质量风险正在上升。当你以六毛钱、五毛多卖产品的时候，你还能指望做出高品质产品吗？基本不可能，一定是有多便宜的物料就用多便宜的物料，玻璃更薄，铝边框更薄，胶膜更薄，所有成本能省则省。

我认为光伏产品的质量问题在未来存在爆发的风险，需要高度警惕。巴西市场反馈显示，中国出口到巴西的部分组件，在功率上普遍存在虚标现象，在质量上也存在一些隐患。

赶碳号：

所以，巴西的组件有时比我们国内卖得还便宜。

徐晓华：

但是如果这么搞下去，这不是严重损害产业长远利益和全球声誉吗？

05技术无国界，创新有根基，企业有责任

赶碳号：

这一轮破除“内卷”，也会破除相应的地方保护，同时又要兼顾对创新型技术路线的支持和鼓励。在这中间，如何寻求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呢？

徐晓华：

这的确是一个挺难的问题。因为龙头企业资金实力强，而且都已经是上市公司了。对于华晟这样一家还没上市的企业来说，确实处在一种劣势。好在华晟已经在异质结做到了全球领先，不管是从国家层面还是省、市层面，大家都比较重视。

举个例子，最近光伏行业协会领导跟银行沟通时，强调了异质结技术路线对打破行业同质化竞争的重要性：“从技术路线讲，异质结是华晟目前的产业化路线，在钙钛矿叠层方面，华晟也有很重要的布局，金融机构和政府应不遗余力的支持这样的创新企业，不因暂时的困难而动摇。”

赶碳号：

我听了之后很感动，真的不容易。包括这次工信部邀请华晟参会，你们从产能上可能没有其它企业那么大，但是作为差异化技术路线，行业主管部门应该是充分肯定的。现在，国内市场“内卷”如此严重，异质结出海是不是一个更好的方向？

徐晓华：

那天我在会上汇报异质结技术发展情况。提到异质结产能全球也就不到40GW，华晟占了一半，还有不少小企业，虽然目前规模不大，但是异质结，特别是异质结叠钙钛矿路线，是未来很重要的一个技术方向。

目前海外各国都在布局异质结，我们国内也应该重视。

领导对华晟的情况很清楚，对异质结的发展情况以及海外异质结产能的布局也都很清楚。同时表示，对于中国已经取得领先的技术路线，一定会给予支持，确保中国光伏在国际竞争中保持优势。

在海外产能布局方面，既要鼓励中国企业大胆走出去，但也同时也强调，一定要把关键环节掌控在自己的手上，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技术代际差，不能挖国家的墙脚，要保持持续领先。

我们在现场明确表态，我们肯定要持续领先。像有些敏感国家，其实有很多企业已经来找过华晟了，希望我们把技术、把产线转移出去。我们企业虽然很困难，但仍然明确拒绝了。我们坚决不会把先进技术流失到跟我们存在竞争或地缘政治风险的一些国家去，坚决不会这样做。

赶碳号：

疾风知劲草，这才是一家优秀企业应该做的，坚守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

徐晓华：

当然，技术本身并没有国界。在2023年疫情期间，华晟还在安徽宣城组织了一场全球异质结钙钛矿大会。当时，马丁·格林教授也出席了。我们也一直致力于推动异质结技术路线在全球的发展。

赶碳号：

行业“反内卷”道阻且长，现在仍然难言反转。华晟是如何在文化上、思想上凝聚团队共识和信心，保持强大的战斗力的呢？

徐晓华：

除了简化组织结构、提升管理、降低支出、保持现金流以及争取各方面的支持共渡难关以外，最最重要的，就是在战略方向上要高度自信。

我们一个无比清晰的判断，光伏在未来要变成真正的第一能源，将来产生革命性变化的，就是异质结叠钙钛矿的产业化。华晟要做的，就是这个方向。

华晟的异质结产业化已经做到了全球第一，异质结叠钙钛矿的产业化，我们也要做第一个。即使今天处在困难时期，我们仍然要持续汇聚相同信念的华晟团队，相同信念的产业链伙伴，相同信念的供应链伙伴，包括支持我们的海外产业界的朋友，国家部委，省市领导，大家形成一个同向而行，同心而行的局面与势能。

华晟刚刚迎来五周岁生日，我们的主题叫“笃行砺刃，众志新程”。笃行就是笃定自己要走的方向，砺刃就是不断磨砺自己，让自己更加锋利，提效降本做到极致，运营管理做到极致。众志新程，就大家团结在一起，志向更坚定，推动华晟走上新的征程。

后 记

最坏的时代，往往就是最好的时代。光伏的至暗时刻，往往也意味着黎明即将到来。赶碳号认为，光伏要感谢这个行业有华晟在！

正是因为华晟过去5年来的坚守，越来越同质化、越来越“内卷”的光伏行业和产业生态，才变得有些与众不同。

这只独角兽，真的有点不一样，凭一己之力，让一种光伏技术，从实验室真的变成了一个产业。这位孤勇者，真的有点“头铁”，踩过无数坑，也曾饱受质疑，仍然无悔追光，勇往直前。

徐晓华常说，人少的路，难走的路，往往才是有价值的路。幸好，这个行业的对与错，终将能得到验证与证明。至少现在，那些当初的质疑者对于华晟的努力与执着，胸怀与格局，逐渐侧目，心生敬畏。

长期主义，并不是停留在口头上的坐而论道，而是在所有人都绝望时再坚持那么一下下，在众人皆醉时能够保持一份清醒，对市场敬畏，对时代感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凡事最怕“认真”二字。时间将会奖赏那些认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