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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千岛沈振宇:不要问我下一个Labubu是谁,我只知道它很快会来

IP属地 中国·北京 编辑:柳晴雪 晚点LatePost 时间:2025-08-27 00:35:38



从盲盒里撕开一道口,字节离职 “老登” 如何构建年轻人的精神家园。

文丨管艺雯 黄俊杰

编辑丨黄俊杰

EDC、龙偶、OC、语 C、同担拒否、跑团、梦女、Furry、BJD、搜打撤 —— 这 10 个词,你认得多少?

这是在千岛办公室里,沈振宇给我们的测试。他常用这问题向 “老登” 们证明,这个世界上的年轻人总有新东西,不要再问他 “Labubu 是不是一波流,之后还有没有新东西”。

沈振宇有一份移动互联网赢家的三次元履历:保送北大,信科学院 AILab 读硕士期间创办摄影社区图虫,2014 年卖给字节跳动,成了字节早期的产品经理。字节四年,人间 12 载,他做了时光相册、社区产品泡芙,也在抖音早期深度参与了内容分发策略的迭代。

但 1986 年出生的沈振宇也有同期创业者里不那么典型的精神世界。做图虫期间,他排解疲惫的方式是看两集 EVA;在字节做滤镜产品 Everfilter,主打功能是把照片变成《你的名字》(新海诚导演的动画电影)的滤镜风格。读书的时候他就是 AKB48 偶像组合的粉丝,从 2009 年的 “神七” 开始追,做了国内一些最早的粉丝站。他最近给自己立下的挑战是,要玩 100 小时 “搜打撤”(一种射击游戏类型,比如《逃离塔科夫》《三角洲行动》)。

千岛有上千个这样的 IP,每一个都代表着年轻人的兴趣,每一个背后都是一个大的世界,但沈振宇说,“这些世界的大门,大部分主流人群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

因为相信所以看见,在数据无法论证兴趣社区未来的 2018 年,沈振宇离开字节,次年创办了千岛。头三年,千岛的 DAU(每日活跃用户量)都没超过 20 万,但慢慢的,它把二手 IP 产品的交易变得标准化,量身定做了一整套大电商不可能做的功能。

到 2025 年,Labubu 火遍全球,带动潮玩彻底走入了大众的视野,得物、小红书、闲鱼都要做年轻人的兴趣交易,但 Labubu 爆发的最大红利去了千岛。

二手交易是潮玩生态里的关键一环。潮玩通常以盲盒形式销售,但是玩家抽盲盒总会抽到自己不想要的、已经有的款式,于是相当比例的潮玩被放上千岛二次交易。千岛的仓库里最多的时候有数千个稀缺的 Labubu 3.0 系列的隐藏款 “本我”;千岛上的价格走势图成为大家买卖交易的参考图。

千岛已经连续 6 年成交额翻倍增长,这源于以潮玩、卡牌等各种年轻人主导的 IP 集体爆发,千岛 2025 年平台整体的成交额预计超百亿元,其中七成是潮玩。

千岛做交易是手段,做社区才是目的。千岛想做的是年轻人的兴趣社区,每个 IP 就是一个兴趣圈子,就像一座岛,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年轻人在上面交流、讨论、展示自己、认识彼此。

沈振宇最关注的指标并不是 GMV 成交额,而是 DAU 每日活跃用户数。区别是千岛不追求吸引每个人,而是希望发现一个个有明确热爱的具体用户。他们的绝对数量不一定很多,但需求可能很强。在过去追逐覆盖每个中国人的互联网增长年代,这些人的需求不曾被看见。

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们接触的创业者大多对消费市场比较悲观。沈振宇完全是个例外,他说,“看起来并不是大家没有钱,而是缺乏消费动机。”

他相信从小马宝莉到 Labubu 这样的现象级 IP,即使降温了也不会归零,而且很快也会出现新的热门 IP,越来越快,越来越火,“因为年轻人的精神世界就是需要这些 IP 去填充”。当玩家 20 年,做千岛 6 年,沈振宇坚定相信这是必然。

玩潮玩的乐趣包括买,也包括卖

晚点:泡泡玛特上半年销售额 138.8 亿元,全年预估两三百亿。千岛主要是潮玩、卡牌等数千个 IP 产品的二手交易平台,今年成交额预计也超过百亿。

沈振宇:这个说明泡泡玛特的潮玩在二级市场(二手交易)溢价很高。原价 99 元的 Labubu 搪胶毛绒盲盒相当长时间都卖到 300 元以上,Labubu 3.0 系列一整套要 2500 元。千岛成交额是二级市场的价格,而且因为价格一直涨,很多玩家还会多次交易,所以看起来成交额很高。

我们还有卡牌、谷子、饭圈小卡、剧本杀、电玩游戏、OC 创作等几十个品类数千个 IP。我们全品类的交易规模,跟一个潮玩品牌的销售额一个量级,这很正常。但两边利润没法比,他们毛利 70%,我们的交易佣金仅 2.6%。

晚点:千岛的成交额里,潮玩占了超过 7 成,Labubu 又占了其中的大头,这听上去不是特别正常。

沈振宇:这只是 Labubu 短期爆火时的数据,不会长期持续。

潮玩成交额很高,但如果看千岛活跃的用户量,潮玩只有 25% 多,卡牌用户比潮玩用户更多。一个有趣的数据是,我们的用户里有 15% - 20% 在 40 - 50 岁之间 —— 通常是孩子用父母的手机,或者父母带着孩子一起收集卡牌。

潮玩这么多年,从来都是风水轮流转。你看其他 IP 的粉丝数量,也都在涨。千岛已经是一个年轻人全品类的社区平台,用户构成远远超过了潮玩的范畴,卡牌类、谷子类、饭圈类、游戏类,每个人群的规模都跟潮玩在一个量级,只是成交额没那么高。

晚点:Labubu 最火的时候,千岛仓库 Labubu 3.0 系列的隐藏款都有数千个,这些是怎么来的?(注:隐藏款是泡泡玛特盲盒产品中的一种特殊款式,抽取概率通常在 1/72 - 1/144,Labubu 3.0 前方高能系列的隐藏款 “本我” 的二手交易价格最高近 5000 元)

沈振宇:都是卖家寄过来的,用户在泡泡玛特小程序下单,抽到不喜欢的款,或者很贵的隐藏款想卖掉回血,就填千岛仓库的收件地址,直接寄过来卖。

泡泡玛特卖的潮玩,相当一部分最后会流转到千岛平台上交易。

晚点:泡泡玛特介意么,他们有没有考虑过投资你们?

沈振宇:我们没有任何投资或者被投资的关系。作为品牌方和玩家社区平台,互相应该保持独立性。不然的话,双方都无法赢得玩家的信任。这个道理泡泡玛特和千岛都非常清楚。

很多时候玩家直接去二手平台买自己想要的款式,就不用抽盲盒了。泡泡玛特并不希望二手交易体验那么好,在发货时主动做了一些手段,降低二手交易的体验。

我解释一下,千岛在 2019 年创立第一年就做了闪购的交易模式,保真、全新、当天发货。用户在千岛的闪购里可以直接买到想要的特定款,只要愿意支付溢价,也没有二手交易的来回沟通。

晚点:潮玩的交易链条里,千岛是一个什么角色?

沈振宇:在整个链条里,千岛是一个让商品找到最终藏家,以及建立商品的价格体系的平台。如果没有千岛,各种潮玩的稀缺性和玩法没有办法如此充分量化和集中展现出来。在潮玩、卡牌的二手交易,我们都有很高的市场份额。

这里面,千岛最重要的价值是给潮玩定价。不是我们来定价,而是根据平台成交记录和在售价格让玩家看到真正公允的市场价格。

千岛价的价格走势图已经成为了玩家们买卖交易的参考标尺,用来衡量一个商品的热度,价格上涨反过来又促进玩家在泡泡玛特购买和消费信心,不断增强正反馈。

潮玩圈子有个反常识的现象,越降价越没人要,越涨价大家买得越凶。你会发现有价格标尺之后,买家的购买信心更强了,进一步让这个商品变得更稀缺。



晚点:这个循环什么时候是个头?很多人会觉得泡泡玛特在饥饿营销。

沈振宇:泡泡玛特 618 放货的时候,价格就下来了。

我觉得泡泡玛特并没有饥饿营销,他们主观上也不追求夸张的溢价。首先它卖盲盒还是原价卖,溢价没有让它赚更多,反倒会喂饱了黄牛。潮玩跟奢侈品是不一样的,奢侈品不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拥有,但潮玩 IP 一定是希望更多喜爱它的人能够拥有,追求更大的受众人口。我相信泡泡玛特一定是这样想的。

没有那么多现货是因为泡泡玛特真的产能不足。能做高质量搪胶毛绒的工厂是有限的,泡泡玛特已经锁定了大多数优质产能。即使产能拉满,每个月生产 2000 - 3000 万只搪胶毛绒,也没办法满足市场的需求,因为全世界都想要 Labubu。

他们 618 放了很多预售商品库存,最晚的一批 9 月 28 号发货。他告诉大家,不要着急去买高溢价的货,货总会有的。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打击了黄牛炒货的信心。目前千岛上的市场价格可以看到明显回落,但在一个比较健康的价格范围内。

晚点:在卖 Labubu 的,有多少是黄牛?

沈振宇:在千岛平台上,黄牛的人数不到 5%,交易量可能不到 20%。黄牛是催化剂,但绝不会左右整体市场的供需关系,因为他们一进一出,没有给市场带来任何新增供给和需求。

一个热门有溢价的 IP,黄牛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控制在一个很温和的状态,他们一定程度上为商品提供了更好的流动性。

我们最近做用户访谈,一个个打电话,发现很多交易量大的都不是黄牛,而是深度玩家,他们一年能在官网买小几十万元,其中可能有 80% 放到了千岛寄售。

晚点:你们访谈的专业玩家赚钱么?跟 A 股平均水平比怎么样?

沈振宇:如果你算整体收益率,他必然是亏的,亏至少 30%。

潮玩首先是消费品,是收藏品,但不是一个好的投资品,绝对不是,Labubu 是极少的例外。傻子才会找潮玩去投资,在一个整体都是输的市场去投资,你盈利的概率是低的。

晚点:那他一年花几十万元,是在玩什么?

沈振宇:可能这就是爱吧。

我觉得玩潮玩体验有三部分。

第一点对 IP 的爱,拥有它的过程我就可以很高兴。我们自己也办潮玩展,很多玩家从外地跑到上海来,买三天的 VIP 门票,大清早 8 点钟就过来排队,第一时间冲到展会排队去抢购限量款的限定品。这是潮玩消费体验的一部分。

第二点,盲抽也是有乐趣的,每一次购买有一个额外的惊喜。很多玩家追求亲生隐藏款,也就是自己亲手从抽盒机或门店抽出隐藏款,而不是通过二手平台直接购买。

第三点是这件事情因为它有收藏价值,有二级市场,它是可被交易的,交易其实也是玩的过程。我们看到的专业玩家不会只买不卖的。不管有钱没钱,盲盒一抽一大堆,你家里摆不下,早晚要出去,而本身买和卖的过程才是所谓玩潮玩的这个玩的过程。

我如果看好一个 IP,在它还没有火的时候就买了好多,等它升值了再卖出去。如果是限量款,如果我真的喜欢,我会想方设法买两三个,留一个卖一个,如果涨了就相当于手里那个没花钱。

晚点:明显讲到第三件事的时候,你更兴奋。

沈振宇:因为前两点是王宁的工作,第三点才是我的工作。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小浣熊卡牌,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互联网产品

晚点:今天全世界都在买 Labubu,但 2019 年大家不怎么讨论泡泡玛特,Molly 也没火到出圈。你为什么那时候离开字节创业?

沈振宇:2019 年,从我个人视角来讲已经非常清晰,我非常相信年轻人亚文化或者二次元这件事情一定具备长期的价值,但是我说服不了大多数人。

今天千岛做的事情,我 2018 年在字节内就曾发起过讨论。当时有人问,你这个市场太小了,我们在座哪一位是你的目标人群?我当时心想你是 80 后,确实不是目标用户。

晚点:你能理解,是因为自己是玩家么?

沈振宇:潮玩我是做了回响科技公司才开始研究的。但我高中(2002 年)就开始玩万智牌,大学(2009 年)就开始追 AKB48,第一届总选的时候我就在追 “神七”,国内早期的 AKB48 应援网站就是我做的。我一直是参与者、开发者。公司现在还有两个同事是那时候的朋友。

2019 年,我在一些上海的商场看到很多穿着汉服和 JK 制服的小姐姐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而这在三五年前是匪夷所思的。我们去环球港的泡泡玛特,当时只有 10 平米的小铺子,门口聚了一大群人,在地上拆盲盒,互相还会交易。

这是上一代人无法理解的,在他们眼里看到的是一堆破塑料卖几百块钱(手办),一些印刷品纸片子卖到上千块钱(收藏卡),一群年轻人穿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Cosplay)。我们已经不指望老登们能理解这些文化现象。

但在这些圈子里的爱好者对此习以为常。我们相信这些暂时还无法被大众理解的亚文化,很快会被新一代的年轻人普遍接受。

晚点:所以你怎么定义年轻人的兴趣?

沈振宇:年轻人的兴趣,我对它的定义是我们认同一套跟大众所不兼容的审美或者价值取向,我们会有自己追求的东西,主流的人不一定认可。比如跑马拉松的人有个执念叫破三(在 3 小时内跑完马拉松),普通人不能理解,又不能拿名次,破了 3 又没人给你奖金,你图什么?这就是兴趣,或者叫亚文化。

除了主流的大众兴趣,没有被充分满足的兴趣需求几乎都是亚文化。Labubu 的爆火出圈是亚文化到主流文化的过程。

晚点:我们观察到一个现象反复发生。中国的社交网络渗透、屏幕时间都是全球第一,一个东西火起来之后,可以很快刷遍所有哪怕有一点点兴趣的人。大多数人尝一下就走了,但少数喜欢的人继续玩下去,越玩越深。比如很多人跟风买了 Brompton 不怎么骑,但硬核骑行爱好者明显变多了,现在 Labubu 也刷遍了所有人。这种事发生的节奏在变快么?

沈振宇:我身边有非常多这种例子,入坑了,变成了一个深度玩家。

现在各种兴趣变得更全民化,大家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的填充物,不管去收潮玩还是收卡牌,还是去骑自行车、跑马拉松,还是去听脱口秀、听演唱会。

晚点:围绕这个生态,有得物、有 B 站、有小红书、有闲鱼,他们无法充分满足需求吗?

沈振宇:这些玩家还有大量的需求没被发掘,它是一个不被重视的抑制的市场。很大程度上来自代沟,可能上一代的产品经理暂时还无法去理解那些小朋友的认知,中国新一代的年轻人,仍然是非常有希望的,他们完全能够自己满足这些需求。

兴趣社区,交易是手段,不是目的

晚点:你为潮玩量身定制了交易模式,为什么花了很多心思在鉴定真假上?

沈振宇:潮玩玩家非常在意真假,你要喜欢 Labubu 肯定只考虑买真的。这是一个社交货币,玩假的也丢面子。潮玩的假货在二手市场一文不值。

千岛的玩家有两种交易方式:一种交易方式类似闲鱼;我们还提供了一个更有保障的交易模式 —— 千岛闪购,卖家先把东西寄到千岛的中间仓,仓库里会有专门团队鉴定这东西是真还是假。

千岛的闪购模式提供两个核心保障 —— 正版,让商品更快流转。千岛闪购绝不会出去一个假货,这是底线,万一买到假货我们全额赔付。第二是让交易撮合能更快发生,办法是先把它变成标准化的 SKU。我们整理了泡泡玛特和所有潮玩公司出品的所有商品的资料库,帮助玩家更高效得发布和检索二手交易信息,集中竞价,最低价者优先售卖;第二步让这些商品先寄到仓库,我们会做鉴别。

晚点:你们的模式和得物恰恰相反,得物是成交了再等卖家寄到仓库鉴别,你们要求先寄过来。

沈振宇:好处是保证你在我们平台交易所里购买的东西已经躺在千岛仓库里,成交后当天就可以发货,而且不存在因为市场价格波动而被跑单取消的可能性。

如果卖家的东西在仓库放了太长时间,那要支付寄存费,一个月一块钱,这会给卖家压力,不要无限期存下去,降降价卖掉。

晚点:Labubu 搪胶毛绒的假货很多,我们去迪拜都看到了不少,但一眼假。

沈振宇:所有盲盒、卡牌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正版的公司可以把高品质产品的成本做到一个很低的水平,假货的制造成本甚至比真货制造成本高,这是很了不起的,也是很核心的一个商业模式。比如泡泡玛特的盲盒,你要开模,还有很多关键的自动化工序。如果是一个盗版工厂,用人工做,对不起,成本比它做真的要高得多。

盗版今天在中国市场上找不到大规模出货的渠道,泡泡玛特的出货量一套盲盒 10 万套起做,一套 12 只,至少 120 万只。如果是盗版商生产了这么多商品,通过什么渠道能够卖出这么多?



迪拜黄金市场的假 Labubu

晚点:千岛做一个交易平台,这是手段还是目的?

沈振宇:是手段。我们所有的交易最后都导向社区,你在千岛上买个潮玩,必须经过那个 IP 的社区,社区在千岛里是交易的必经之路,所有带着明确交易动机的用户都能看到社区的存在,这就形成了一些自然而然的转化。在千岛的社区里面如果发交易信息,我们会停掉它的分发,不给交易帖任何流量曝光。

晚点:外界会觉得千岛还是个二手交易平台,但你说在做社区。

沈振宇:我们相信玩家是因为交易而来,但因为社区而留下。我们公司成立的第一天,做产品的初心就是去搭建一个兴趣社区,只不过交易是兴趣的一个重要场景。我们的野心,是希望这些爱好者住在千岛,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精神家园。

今天我们看到很多用户在我们的社区里开始自然形成了各种社区和社交行为。他们开始在千岛的社区里标记自己拥有哪些东西,我们提供记录工具,比如线上娃柜。他们开始基于某个兴趣主题开设一个聊天室。他们还开始在社区里互相求助,看看东西真假,值多少钱。他们开始在个人主页里维护自己的扩列名片,展示自己喜欢什么 IP,雷什么东西。

千岛剧本杀社区里有很多百本大佬和千本大佬,就是玩了超过 100 个剧本杀,就像豆瓣标记看了 1000 部电影。他希望去炫耀这个事情,我玩过很多剧本,我过去每一个剧本的体验记录都在这里归档沉淀。玩潮玩的用户也会在千岛上标记自己拥有哪些娃,他们最后会展示一个总价,我所有的娃娃今天值多少钱。

千岛上有越来越多这种社交现象。我们的帖子不一定有很高的分发量,但是评论区有几百个评论,聊得非常嗨,我们会看到千岛正在向一个兴趣社区转变。

晚点:很多垂直社交平台也能让用户互相认识,然后他们就转去微信了。

沈振宇:实际上我们会看到转微信比例非常少。这些用户有一些意识会把精神社交和熟人关系分开维护——兴趣圈子里面的好友,他们会刻意的维护在 QQ 或者千岛上。而微信里是爸妈、老师和同事,他们在微信上维护的三次元世界的关系。

晚点:但他跟兴趣圈子的好友也会有一起去吃饭的需求。

沈振宇:可能是一起逛完了漫展之后一块去吃饭吧。不是那种三次元意义上的社交,更多的是从兴趣场景出发的社交。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去过漫展吗?漫展他们有一种行为叫集邮,Coser 互相之间集邮,去跟每一个网红或者是每一个网友合影。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一定是叫网名,他们有个概念叫 CN(Circle Name),就是圈内的名字,他们会 CN 互相称呼,而不会试图知道你的微信。哪怕现场碰到,也会把你当成线上的朋友。

晚点:我们总想把它放到线下,是因为我们觉得真实的社交场是在线下?

沈振宇:简单来说就是你会觉得三次元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但对千岛的很多用户,线上的世界才是真实的。线下很多人害羞,不善于表达,或者是受各种原因不敢说真话。线上其实是更能表达自己内心态度的,反而更真实。

晚点:以前很多人做社交产品,都看《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觉得是在做城市里的广场。但现在微信也要花很多力气解决用户不发朋友圈的问题。

沈振宇:对,原来朋友圈可能会被认为是最大公约数和某种意义上的公共广场,但今天我觉得这个事情是被撕碎的。微信朋友圈那个广场还是存在的,只是它没有那么垄断,更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子,比如玩潮玩的圈子,追某一个动漫 IP 的圈子,某一个明星的粉丝群体的圈子,并且一个人可能会在好多圈子里面以不同的名字活跃。

晚点:所以你觉得这些兴趣就是一个个 “岛”?

沈振宇:千岛这个寓意就是我们相信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的 IP,会形成自己的兴趣圈子,就像一个小岛,岛上有一批活跃居民(爱好者),他们有自己的黑话,玩自己的梗,自己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追求,以及小众的社交圈子。但岛并不是孤立的,这些岛和岛之间是有重叠和联系的。一个人可能同时参与好几个岛,在每个岛扮演不同的身份。

我们的目标是形成这些岛,并且把它连接起来。

晚点:岛与岛之间的联系是什么?重合的人?

沈振宇:是个性化推荐的首页信息流。

兴趣不能 “大力出奇迹”

晚点:千岛的办公室里很多标语跟字节很像(比如 “议而不决不如不议”“会前有准备会后有结果”),你觉得有哪些字节的方法论,是没法适用你在做的事的?

沈振宇:我们组织上的一些管理方法,比如怎么打绩效,怎么定目标,OKR 的管理,项目双月会(现在是季度会)都跟字节很类似,公司价值观也有很多想法来自字节。

但我们目标要服务的场景不一样,对应的方法论和价值体系也不一样。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我们比字节更重视第一人称视角的主观体验,而字节试图把所有问题都变成量化指标。

晚点:相比之下,用数据考量一切是第三人称视角?

沈振宇:甚至可以叫上帝视角,因为要看到全盘统计,所有事情都回归到基于 DAU 的统计分析。它非常适合大众化市场,如果一个产品要覆盖中国的全人口市场,这一定是最科学的。但它有一个巨大的局限性——用户只是数字,但它不知道这个用户是谁,他的第一需求是什么?

这种完全基于用户的人数统计,自然会导向多数人的暴政——怎么做都会追求统计数据上大多数人的选择。如果是这种方法论,完全没有办法做文化市场,因为这些小部分人的声音会被全局的统计数据完全淹没掉,这些人的绝对数量不一定很多,但需求很强烈,用户价值可能非常高。

晚点:不要大多数人喜欢,要少数人爱么?为了这个目标,你追求的最重要指标是什么,DAU、订单数、成交额?

沈振宇:对。我主要看 DAU。字节出来的,没办法。

但不追求绝对意义上 DAU 数字的大小,而是追求在一个个垂直品类的圈子里,我们 DAU 的渗透是不是足够高。有的时候一个圈子只有几十万人,我们能覆盖 60%,那我们认为基本覆盖了这个兴趣品类。哪怕绝对数字并不那么大,但仍然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晚点:你怎么有效筛选出这些人?

沈振宇:越是小众的圈子,他们抱团越紧,因为如果不抱团根本无法找到彼此。所以最开始的冷启动,我们的办法是产品运营团队自己跳进去玩,没有更高效的方法。

我们从来不靠投放来做冷启动,因为用户太小众,命中他们的概率很低。我的心态通常是 “调研那么多爱好者,不如自己成为爱好者”

这是最高效的调研,用户有什么需求,你问自己就行。我们最近在研究一个游戏品类,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先玩 100 小时。

晚点:字节早年的产品经理张晓东前段时间发了一篇文章。他说自己想让用户在打开应用的时候先选几个兴趣爱好,最后被张一鸣否定了。但打开千岛,首先是让我选兴趣。你其实不认同他的判断?

沈振宇:我特别认同。当时的产品试验很有意思。很多男的选兴趣,就选时政、科技、哲学、历史,实际上推过去他也不看,最后发现还是喜欢看美女。女的也一样,更爱看绯闻八卦。

让用户去选这些词,是很抽象的,而且有一些自我标榜和伪装。而且今日头条主打的内容分发场景,并不追求满足小众垂类的内容需求,到今天推的也是最大公约数,大众喜闻乐见的那些内容。

但千岛的颗粒度是 IP,我没有让用户去选喜欢潮玩这个品类,而是让他去选喜欢哪个 IP。这种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出现自我标榜。你让用户选自己喜欢的动漫、爱玩的游戏、追的明星,他们是会认真选的。

晚点:你说交易是手段,这是你在字节期间学到的一些经验吗?从外界观感,字节一直非常重视赚钱效率。

沈振宇:我受张一鸣方法论和思考习惯的影响比较大。我在千岛做关键决策的时候,我当时就会想,如果张一鸣来做这个决策会怎么做?

我考虑了三个问题:第一个,为什么我们最开始要选高频场景、高频品类?第二个问题,我们如何追求更大的规模?第三个,要尽早追求一个有机的商业化闭环。

当时我们把大部分兴趣品类都否了,因为都是低频场景。比如滑雪,一年只有 3 个月雪季;相机,我自己就是摄影爱好者,家里全是相机,但是平均一年才买 1-2 只镜头。我之前做的图虫为什么最后卖给了字节,就是因为摄影太窄了,遇到瓶颈没有办法形成更大的规模。

选中的品类,需要用户基数足够大且增速快,有足够高的消费频次来支撑我们把业务闭环跑通。还有第三点,它的刚需没有被满足。

后来我发现到底什么情况下才存在一个有刚需没被满足的场景呢?大概率是——这个品类是新的,这个人群是新出来的,整个市场还没反应过来,这才轮得到我们一个初创公司。

潮玩的刚需是抽盲盒抽不到,求而不得,通过二手交易平台是最好的选择。

晚点:你怎么在分散的兴趣生意里做更大规模和商业闭环?

沈振宇:只有能够规模化的生意才能形成一个健壮的商业模式,建起竞争壁垒。我们对这事的答案是,不局限在潮玩单一品类,而是不设边界地去拥抱所有的年轻人兴趣,只有这样才能把用户规模天花板做高。

我从字节学到的是要早点形成商业闭环,不能把自己饿死,保证我们在未来更多新的业务里有一个果断积极的投入,不至于过度依赖投资。但在形成闭环的基础上,千岛没有太激进地去扩大商业化的收入,我们抽佣只有 2.6%,是保证我们能够安全活着、很小幅盈利的一个底线,这是我们的主动选择。

晚点:字节早年追求营收也比你现在激进的多。

沈振宇:需要想清楚选择更激进的商业化是为了什么?字节相当长时间想的都是要赚更多的钱用来投放,加速用户增长。

千岛所在的品类和行业的问题在于,压根没有那么多用户量去增长,我们只能陪着他们长大,我们没有办法逆周期,这个品类不火,硬把它搞大。我们要追求把握的是,当现象级 IP 或品类出现的时候,我们能够抓住它。

晚点:所以千岛是不是注定不可能在字节体系内做起来?

沈振宇:大概率活不到做起来的那一天吧。千岛创立前三年 DAU 都没有超过 20 万。

是因为相信所以看见,还是因为看见所以相信?我自己创业,可以有耐心等待踏实发育的时间窗口。

但在大公司,只能去做当下有数据支持的事。在一家成熟的大厂里,小部分人的 know how 没有办法影响最终决策。如果没有已经发生的市场数据,是无法推动公司去决策立项的。

Labubu 之后还会有别的么?这是个傲慢的老登问题

晚点:经常会有人问你 Labubu 之后还会有别的么?

沈振宇:当然,但这问题问出来就体现了浓浓的老登的傲慢,他们没有年轻过吗?

文玩、玉石、手串、钓鱼、马拉松都是属于中年人的精神消费,老铺黄金很典型的就是上一代人的潮玩。你不理解年轻人为什么收藏潮玩,但你想想 20 年前你为什么会去收藏邮票,其实是完全一样的。我觉得大家应该彼此去理解和尊重。

这个市场到底是什么市场?如果把它理解为狭义的潮玩市场,甚至是盲盒市场,这是非常短视、肤浅的认知。这个市场是各种形态的年轻人文化消费,稍微窄一些是叫 IP 收藏品。实际上我们看到类似泡泡玛特这样的品牌赛道非常多,我能给你列出一长串。

你知不知道乐高在积木品类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万代在模型品类是什么样的存在?卡游在卡牌品类里是怎么样的?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谷圈的品类,有多少潮玩动漫公司在里面推出产品?你知不知道时代少年团每年卖周边能卖多少钱?

这些赛道里都会有一家很大的公司,吃掉可能 70% 的份额,看起来是单一公司垄断。但不妨碍这样的品类足够多,这样的赛道数量居然是在以每年几个的速度在涌现。

我们不会试图预测下一个 Labubu 是谁,但我们相信下一个 Labubu 很快会到来。

Labubu 完成了很重要的一波新用户的教育,打破了一个大众的认知障碍 —— 这个没有任何实用功能的小物件,你为什么要去收藏它?为什么要去拥有它?过去,它的情绪价值,很多人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麻瓜一样,是感受不到的。

晚点:很多人会套用赌博这个解释,比如认为儿童收藏卡是小学生的赌博。

沈振宇:我觉得这也是老登的傲慢。这是小学生的社交货币,两个小姑娘如何证明我跟你是真闺蜜?我把我的好卡送给你。跟我们小时候玩小浣熊、奇多和游戏王卡牌一样,这都是一代人的成长记忆。

卡游的小马宝莉卡牌设计的确实很好看,击中了这一代小朋友。它的工艺也是有讲究的,这东西要在美国印,翻 20 倍的价格都不一定印出来。且卡游有这个能力把卡牌渗透到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以 2 元一包价格销售。

这些 IP 是现象级的,它们不会一直这么火,但它不会归零,因为它有真正的粉丝群体和拥趸,这些忠实的玩家群体真得认可它的价值。它们不火了,还会有新的 IP 火,推陈出新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有可能达到更高的高度,这几乎是必然,我当玩家 20 年,做这个行业 6 年,我坚定相信这个必然。

晚点: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们接触到的绝大部分企业创始人都对消费相对悲观,但你不一样。

沈振宇:我非常乐观,看起来并不是大家没有钱,而是缺乏消费动机。

跟潮玩类似的是小米 Yu7 的发售。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在于超越了商品本身的货值和功能属性,用中产可以承受的价格,给你富豪阶层才能有的驾驶体验和虚荣心的满足,它给车主带来的情绪价值是拉满的。

这实际上代表的是消费观的升级,不再单纯依赖功能性,大家的消费变得更加 “挑剔”,更加追求精神内核。大家各自找到了自己精神世界的填充物。

晚点:以前的填充物是升职加薪、买房么?

沈振宇:上一代人有太多需要去操心的,例如房贷、车贷、育儿,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牵绊,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去追求这些精神世界的东西。

今天由于各种原因,已经有房,或者买不了房。他们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空出来了,出现了一个极其丰富多样的市场,所有的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小剧场演出、音乐剧、脱口秀、剧本杀、骑行,什么都很火爆。

今天的年轻人是真的能说出自己具体的兴趣和热爱,而上一代人其实谈不上对哪件事情有真正意义上的热爱。整体是随大流。我面试会有一个问题,你有什么兴趣爱好?80 后候选人通常会说我兴趣爱好很多,看电影、听音乐、旅游,我心里想这也能叫兴趣?

晚点:那 90 后、00 后会说什么兴趣?

沈振宇:会报很多我都不知道的东西,每次都让我大开眼界。有人告诉我他的兴趣是街头涂鸦,还有人告诉我喜欢废墟探索,甚至还有染发和纹身。

曾经有个投资人说觉得自己活得挺年轻的,跟 90 后、00 后没代沟,但他感叹现在年轻人挺可悲的,没什么新东西可以玩。我说我给你报 10 个名词,你能知道一个算我输,我报到第 8 个的时候他崩溃了,他一个词都不认识。

这些新的东西,每个背后都是一个大的世界。这些世界的大门,大部分主流人群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但里面的玩家其实乐在其中,他们有的时候甚至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这个东西。

晚点:前段时间彼得·希尔(扎克伯格和特朗普的早期投资人)接受采访说,过去几十年世界变慢了,科技进步变慢了,没有飞行汽车,没有超音速民航,年轻人不信这些宏大的东西,只关注自己。

你去北大、创业、去字节做了好几个产品,当年的互联网产品讲的都是一些宏大的东西,但现在做的是满足年轻人精神需求的产品。你觉得这是两个时代么?

沈振宇:我参与了小米最早的创业过程。也见证了字节的成长过程。我们当然是带着非常强的使命感在做这件事情,但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件事情有多了不起。

做第一代小米手机的时候,我们只是觉得手机作为一个便携式的电脑,应该更便宜有更好的体验,雷总和林斌总的愿景是让每一个中国人都用得起智能手机,没有人想到事后手机会重要到成为人的一个身体器官。在字节的时候我们也只是相信内容需要更好的分发,内容媒介应该会升级。根本不会想到有十几亿用户,并且每个人的时长能够到两个小时以上。

谁能知道移动互联网的大潮有那么大。前段时间,卷卷(任利锋,抖音第一个产品经理)新创业项目 " 造好物 " 来参加我们的 QDF 潮玩展。我们一起留了一个合影。除了我之外,另外三位是抖音的前三号员工。你觉得我们四个人有什么特点?我们都是平平无奇的小人物,只是我们很幸运刚好亲历了时代的变革。

所有的宏大叙事都是后来赋予的。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我们只是想做好我们觉得有价值的事情。



2025 年 7 月,千岛 QDF 潮玩展。从左到右,李恬、沈振宇、任利锋、张勃。

题图沈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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