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提出,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引领发展新质生产力。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历史机遇,统筹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建设,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全面增强自主创新能力,抢占科技发展制高点,不断催生新质生产力。要加强原始创新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推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深度融合,一体推进教育科技人才发展,深入推进数字中国建设。
10月24日,中共中央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和解读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精神。科技部党组书记、部长阴和俊提到,加快人工智能等数智技术创新,强化算力、算法、数据等高效供给。全面实施“人工智能+”行动,全方位赋能千行百业。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相当长时间主要是靠技术引进、跟踪学习。但现在我们发展到最前沿,进入到技术发展的‘无人区’,要靠自己去开拓新的空间。”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清华大学人工智能国际治理研究院副院长梁正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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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正
如何做好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未来五年人工智能将如何影响中国产业?面对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科技领域有哪些“路径创新”?围绕这些问题,红星新闻对梁正进行了专访。
解读“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
从跟跑到领跑的必然选择
红星新闻:您如何理解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提出的“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引领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意义?
梁正: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战略目标从党的二十大开始提出,是面对新发展阶段的必然要求。一方面,我们需要从过去的跟踪模仿向创新引领转变,这是国内发展从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的内在要求。
另一方面,复杂的国际竞争环境也迫使我们必须自立自强。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中国加入WTO 后,我们长期走外向型发展道路,很多核心关键技术依赖全球化环境。但当前,受中美贸易摩擦带来的技术封锁等影响,过去主要依靠技术引进的发展模式已受到阻碍,许多核心关键技术无法获取,只能靠自己。
为什么强调“高水平”?改革开放前我们也讲自力更生,但当时经济发展水平很低。而现在我们已迈入中等偏上收入国家行列、进入技术发展的“无人区”,要在前沿领域开拓新空间,不是跟在别人后面,这就是“高水平”三个字的深意。
红星新闻:要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我国目前在科研投入和创新环境营造方面还有哪些需进一步改进?您有何建议?
梁正:从研发投入体量来看,中国已经超过欧盟平均水平,去年研发投入占GDP比重约2.69%,全球创新指数排名也排到了第十位,整体实力不弱。但核心问题出在投入结构上。
首先是基础研究占比低。长期以来,在研究开发方面,我们更多依赖国外的“0到1”的突破,自己则专注于“1到N”的产业化环节,这方面我们做得很好,但基础研究投入占整个研发投入的比例,去年才达到6.9%左右。中央的一系列部署,都强调要提高基础研究投资比重,这需要长期持续投入。
其次,企业作为研发投入的主体,贡献了超过70%的研发资金,但企业投入到基础研究的经费比例非常低,可能不到总投入的10%甚至5%,绝大多数都用于能快速见效的开发环节。
企业不愿投、不敢投基础研究,核心不是认识问题,需要从政策层面予以激励,比如给予企业研发投入税收优惠,推动企业和自然科学基金联合设立基础研究基金。同时,要通过优化市场环境、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等,让企业能通过创新真正获得回报,再加上资本市场的支持,让创新价值得以充分实现,企业才敢持续投入。
关键科技领域:
人工智能引领多学科交叉融合
红星新闻:新质生产力的发展离不开科技创新,您认为未来五年,哪些科技领域的创新会起到关键推动作用?
梁正:展望“十五五”,智能化、数字化、绿色化是产业和技术发展的核心方向。其中,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无疑将处于引领和推动的核心地位。
这一轮科技革命的典型特征,是人工智能引导下的前沿技术交叉融合。比如能源领域,除了成熟的新能源,氢能、可控核聚变已经开始初步产业化,而人工智能与可控核聚变的结合,被认为是未来最终解决能源问题的潜在方案。
医药和生物技术领域也很突出,今年我国新药开发对外许可费用规模已经达到60亿美元,国外大制药公司都认为中国会成为未来新药开发的重要国家,而这背后正是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在化合物筛选、新药研发中发挥的巨大赋能作用。
此外,半导体、芯片、储能电池等新材料领域,人工智能也能提升研发效率。再往广了说,空间、地质、深空、深海、深蓝这些领域的探索,都是未来有巨大潜力的方向,核心动力来自以人工智能为引领的多学科交叉融合。
红星新闻:未来五年,人工智能将如何影响中国产业?会在哪些具体领域产生深刻变革?
梁正:人工智能对产业的影响更多是融合升级而非全盘替代。
制造业肯定是受影响最明显的领域之一。未来五年,制造业的智能化转型会快速推进。我刚去深圳、广州调研,中小企业运用智能设备、推动智能化转型的速度超出预期。一方面是人力成本在提升,另一方面智能技术本身在快速进步,像一些大厂的汽车总装线上,已经大量应用机器人。
交通领域,中国在自动驾驶方面走得比较靠前,目前只有中国和美国具备大规模商业化能力。在武汉等城市,自动驾驶应用已经落地,但它不会一下子淘汰原有交通体系,而是会和电动汽车、网约车等现有产业结合,逐步形成新的交通模式。
消费领域,根据“人工智能+”相关文件,到2030年智能体、智能终端的普及率会大幅提升,这会带动智能硬件产业发展,文创、旅游、教育、娱乐等领域也会涌现出新的消费场景。
还有“人工智能+科技”的应用,能大幅提升科研效率。比如药物发现、材料设计,过去很多难题现在能通过AI解决;地质勘探、气象预报这些过去受数据和算法限制的领域,现在都有了新的解决方案。社会领域如城市管理、医疗服务也会快速落地,比如医疗影像诊断、AI辅助诊疗等,都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
红星新闻:对于传统产业而言,在人工智能时代面临的挑战和机遇分别是什么?应该如何应对?
梁正:制造业是国家发展的根基,不可能被替代,而与传统制造业和物理场景的结合,正是下一步智能化、数字化的必然方向,所以机遇是明确的。
但挑战也很突出。首先是缺数据,智能化的前提是数字化,很多中小企业过去靠经验生产,没有数字化的机床和设备,没法积累有效数据,自然就难以实现智能化。现在虽然有零知识训练、低代码开发这样的解决方案,但还没能完全普及。
其次是投入问题,单个中小企业根本承担不起智能化转型的前期投入,这就需要政府层面给予支持,比如解决共性的数据采集、模型训练需求。同时,创投机构特别是政府股权基金要真正做到投早、投小,给中小企业提供金融支持,没有前期投入,智能化转型就无从谈起。
技术封锁与供应链挑战:
自主研发+路径创新破局
红星新闻:在当前国际环境下,我国发展人工智能有哪些优势?又存在哪些短板?
梁正:优势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丰富的应用场景,我国工业门类最齐全,还有巨大的差异化市场,像深圳华强北的各种智能硬件,在其他国家很难找到,从扫地机器人到宠物机器人,多样化场景能快速验证相关技术和产品。
二是成熟的产业链,中国能低成本快速整合智能终端所需的所有硬件,深圳的影石、韶音这些企业,就是依托成熟的IT产业链,整合AI、语音、视觉等新技术,快速实现规模化量产,效益很好。
三是数据潜力,城市管理、医疗卫生等领域积累了大量数据,为AI模型训练提供了基础。
短板方面,首先是数据开放问题,虽然数据总量大,但医院、能源、交通等公共部门的数据,因为涉及隐私、产权等问题,难以开放交易,比如企业想用于研发的医疗数据,就很难获取。
其次是人才问题,岗位和人才不匹配,虽然总体人才数量多,但具备跨学科视野、有AI素养的复合型人才很少。
还有一些老问题,比如创投支持力度不足、知识产权保护不够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创新效率。
红星新闻:在面临技术封锁和供应链挑战的情况下,您如何理解“路径创新”的必要性?
梁正:当前西方国家对我国人工智能软硬件的出口管制非常严重。硬件方面,高端GPU根本不卖给我们,就连英伟达推出“特供版”H20芯片都面临断供。
美国还在推动盟友一起限制,不仅EUV光刻机不出口,下一步可能连DUV光刻机这种成熟制程设备都会限制,目的就是遏制我国半导体产业的发展。
突破封锁主要有三个方向。一是坚持自主研发,像中芯国际、上海微电子这些企业一直在努力攻关,这是最根本的保障。
二是拓展国际合作,比如和欧洲一些企业在新的技术路线上开展合作,但现在美国一直在拉拢盟友共同限制我们,合作空间受到很大限制。
三是自主探索新的技术路线,这是从根本上解决“卡脖子”问题的出路。因为美国可能还会在存储芯片、高端通讯等领域进一步加码限制,我们不能再跟着别人的技术路线走,必须鼓励科研人员大胆探索多样化路径。比如芯片领域,不只有传统的硅基芯片,还有碳基芯片这条路线。蚀刻技术也一样,深紫外蚀刻是主流路线,但还有纳米压印、电子束光刻等技术路径可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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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记者张炎良北京报道
编辑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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