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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时代,让我们重新定义“人”

IP属地 中国·北京 文汇报 时间:2025-11-19 08:14:49



图源:视觉中国

伴随着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神经网络和赛博格改造等技术手段的反复迭代,可以说,人类自身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技术危机与伦理挑战。某种程度上,“何以为人”这一问题不再只是教科书中被悬置的抽象概念,而是关乎人类现实选择与未来走向的迫切议题。诸如,如何看待技术所带来的诱惑与风险?如何理解人类自身的超越性与局限?“人类增强”是否真正意味着“更好”?大脑是孤立的器官,还是具象化的关系网络?人类世中我们又该如何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这些问题共同构成了数字时代“人论”的核心关切。


“数字时代的人论文库”,汉译系列(首辑五卷),洪 亮 主编,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商务印书馆今年推出的“数字时代的人论文库”汉译系列,首辑出版的五卷新书恰逢其时,它们分别从超人类主义、“人类增强”、现象学脑科学、赛博格社会学和环境宇宙论等视角切入,为我们展开了一场系统性、纵深性与学理性兼而有之的哲学思想对话。进一步而言,这五卷新书共同勾勒出了数字时代“人论”的思想图景。它们既遥相呼应,又彼此补充,为我们提供了有关“人之为人”理论反思的多重面向,也为理解数字时代人类的现实处境提供了可能性的方法参照。

“超人类主义”:技术乌托邦与自我的超越

意大利哲学家、科学史学家罗贝托·曼佐科的《超人类主义——改造人类状况:历史、哲学与现状》(杨柳译)是理解当下“超人类主义”思想流派的重要窗口。书中不仅系统梳理了这一思想的源流,更呈现了它与现代科学、宗教观念、哲学传统之间的复杂纠葛。可以说,超人类主义并非凭空而来,它根植于西方思想史中人类对“无限”的执着追求,即人类始终葆有对自身超越的欲望和企图。


《超人类主义——改造人类状况:历史、哲学与现状》,[意]罗贝托·曼佐科 著,杨柳 译,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自19世纪末,尼采提出“超人”学说,到重建“超人类主义”的巴别塔;从试图“解开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到现实中的“永生计划”;由“纳米技术”的推崇直至肉身的崩塌与再造,以至于当下人类需要时刻警惕“技术奇点”的降临等等,无不体现着人类渴望摆脱自身生物有限性桎梏的冲动。令人深思的是,曼佐科在上述内容的基础上,敏锐而冷静地指出,这一思潮包含潜在的两种困惑与风险。一来,在哲学反思的维度,如果人类意识能够上传到计算机数据终端,那么数字副本是否仍然是“我”?换句话说,人之主体性会不会在无限复制中逐渐被消解?二来,从技术伦理的风险性角度考量,技术增强若主要掌握在少数精英集团的手中,是否会加剧社会的不平等,进而导致公平与正义的缺席?人类会不会陷入“被资本做局”的惶恐与踟蹰之中,使得“超人类”与“次等人”之间形成不可逾越的生命鸿沟?

此外,本书的重要价值还在于,作者并没有把超人类主义简单化为“技术乌托邦”或“科学幻想”,而是将其纳入历史与哲学的思考维度,深刻而又生动地揭示了超人类主义既是科学狂飙的产物,也是人类精神史的延续。一言以蔽之,人类渴望超越肉身的故去与生命的有限,这是历史发展与人类社会进步一以贯之的动力,但如何避免陷入新的异化,可能更值得我们警醒。在曼佐科的论述中,超人类主义成为理解当代人欲望与焦虑并存的一面镜子,它时刻提醒我们,面对技术未来,人类不仅要有激情与想象,更需要保持审慎与批判的态度。退一步而言,超人类主义不是未来的幻想,而是“未来已来”的现实,对其历史、现状以及哲学维度的批判与反思,是我们必须要坦然面对的议题。

“更好”或更糟?“人类增强”的伦理张力

毫无疑问,在了解完超人类主义发展的历史、现状与哲学维度思考后,更需要对“人类增强计划”抱有全面而具象化的审思态度。从这个层面而言,德国哲学家迈克尔·豪斯凯勒的思考是对曼佐科的超人类主义思索的进一步延续,在《“更好”有多好?——理解人类增强计划》(钱雪松译)一书中,他从道德哲学的批判视角入手,深入浅出地剖析了“人类增强计划”背后隐藏的伦理困境,以及由此带来的人性挑战。


《“更好”有多好?——理解人类增强计划》,[德]迈克尔·豪斯凯勒 著,钱雪松 译,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豪斯凯勒提出的第一个关键问题是:“人类增强”技术所谓的“更好”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身体机能更强、寿命更长、更为聪明,抑或是变得更美丽,还是情感上更为稳定、幸福感更高?对这些问题的追索贯穿整本书。豪斯凯勒逐一分析了基因编辑、智能药物、脑机接口等前沿技术可能带来的技术困扰与负面后果。例如,若通过基因筛选让人类更健康,是否会导致“缺陷者”被进一步边缘化?若药物能够消除悲伤与焦虑,人类是否还需要艺术与宗教来抚慰灵魂?如果寿命延长到数百年,社会资源与代际关系将如何维持?这些问题凸显出一个核心悖论:技术增强未必能真正让人类更幸福,反而可能带来新的不平等与失落感。因此,我们需要警惕技术乐观主义,重新思考技术背后复杂的伦理问题与道德关联。

当然,豪斯凯勒并不主张简单化地否定“人类增强”技术。他认为,关键在于人类如何确立其评价标准:我们是否能在效率与意义之间保持良好的平衡?是否可以在掌控与自由之间维持足够的伦理张力?“更好”如果只是被理解为“更强大”,那么它将背离人类文明发展与伦理道德需要的准线。换言之,我们对技术增强不应只是持有工具理性的逻辑,而应自始至终反思“后人类境况”。

本书还将“人类增强”的技术论争拉回到哲学视域中有关“人”这一思考的原点。也就是说,“人类增强”技术的飞跃不能掩盖“人之为人”的终极问题,说到底,人是目的而非手段,真正的“更好”不仅关乎身体和技术,还关乎自由、尊严与幸福这些难以量化的伦理内容。“人类增强”既可能拓展人之自由,但同样可能侵蚀人之尊严。关键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我们如何在追求更好生活的同时,不丢失“人之为人”的道德至善。

“脑与韧性赛博格”:身体—技术关系的再发现

事实上,无论是对“超人类主义”历史与发展现状的呈现或反思,抑或是对“人类增强计划”的认知与追问,某种意义上,都需要落脚于“人”之主体改造或应用的层面。也恰恰是循着这层共识,托马斯·福克斯的《脑——一个关系器官:一种现象学—生态学构想》(王旭译)和娜莉·奥德肖恩的《韧性赛博格——与起搏器和除颤仪同生共死》(苏夜阳译)分别从大脑与身体植入物的维度,诠释了人类并不是孤立的理性主体,而是深深嵌入在自然环境、技术发展与社会关系等纵横交错的网络之中。


《脑——一个关系器官:一种现象学—生态学构想》,[德]托马斯·福克斯 著,王旭 译,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有趣的是,福克斯主动挑战了脑神经科学领域长期以来持有的“脑中心主义”观点,并直截了当地指出大脑并非孤立的计算机器,而是与身体、环境和文化等勾连的关系与共鸣器官。意识的生成不仅是神经元的活动,更是人与世界的互动回路。换言之,人类的心灵并不能完全被还原为生物学结构,它永远带有具身性与情境性。这就意味着脑研究中的“还原主义”存在某种局限。实际上,这种“现象学—生态学”的思路本身就是一种根本性批判,它寻求到一条有别于近代主体性传统的“具身主体性”的有效路径,不仅纠正了神经科学还原论存在的问题,也为心理治疗和医学实践提供了新的启发。

与此不同的是,奥德肖恩的研究则以赛博格社会学的视角切入,描绘了起搏器和除颤仪植入者的日常生活经验,并以温暖而细腻的笔触道出了身体的脆弱性。她通过田野调查发现,这些“赛博格化的人”并不是技术的附庸,而是在痛苦、恐慌与希望等情绪交织中发展出独特的“韧性”,即“韧性赛博格”。一定意义上,被植入的身体设备意味着他们必须主动学习如何与技术共处,如何应对他者凝视的目光、电池故障、医疗依赖,甚至随时被黑客攻击与控制的风险。而这恰恰意味着,“人—机混合体”的生命存续需要主体积极性的参与。毕竟,这些经历也让他们在面对死亡威胁时,展现出更为强大的生存意志,从而重建自我生活的秩序和意义。


《韧性赛博格——与起搏器和除颤仪同生共死》,[荷]娜莉·奥德肖恩 著,苏夜阳 译,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无论是大脑与身体、环境等的互动,还是“人—机”共生构成的“韧性赛博格”,都揭示了人的存在方式本质上是“关系化”的。从这个维度而言,福克斯与奥德肖恩共同提醒我们,在数字时代,理解“人”必须摆脱主体孤立化的幻觉,而应当把人看作一个与他者、环境、技术共同构成的存在,纳入身体与技术的动态关系,从而真正理解“何以为人”。

“人类世的宇宙论”:重思人与自然的共生

在对超人类主义、“人类增强计划”、大脑与韧性赛博格等一系列关乎“人”本身的论证与思考后,阿恩·约翰·维特勒森的《人类世的宇宙论》(张若愚译)带领读者进一步思考数字时代“人”对自身的认知,并将视野提升到自然生态与宇宙论的高度。


《人类世的宇宙论:泛心论、万物有灵论与后人类主义的局限》,[挪]阿恩·约翰·维特勒森 著,张若愚 译,商务印书馆2025年出版

一定意义上,人类世存在的根本问题并非是单一的技术选择,而在于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整体错位。笛卡尔以来的二元论与现代物理主义,将自然视为被动对象,导致了人与自然的分裂,并在现代性进程中酿成了发人深省的生态危机。在维特勒森看来,自然界的一切并非冰冷的物质存在,而是具有感知与回应能力的“共存者”。当冰川的消融被理解为大自然的“哭泣”,当森林的消亡被感知为生命共同体的“创伤”,人类或将打破对自然生态破坏的冷漠态度,转而走向伦理层面的自省。

在这一意义上,《人类世的宇宙论》不仅是一部哲学著作,更是一份伦理宣言。它提醒我们,生态危机并非单纯的环境问题,而是揭示人类存在方式困境的当代寓言。如果不改变对自然的态度,再先进的技术也无法避免生态危机的到来。

数字时代的人类回响

在经典科幻电影《银翼杀手》(1982)中,复制人罗伊·巴蒂临终前说:“我见过你们人类难以置信的事物,我目睹战舰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见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时刻到了。”实际上,纵观上述五部作品,我们可以清晰地勾勒出数字时代“人论”的多维谱系。具体来说,既看到了超人类主义的激情愿景,也管窥到“人类增强计划”背后的伦理困境;既体会到大脑与韧性赛博格中“身体—技术”的互动关系,也感受到了人类世宇宙论对“人—自然”生态共生的召唤。可以说,这些著作从不同的维度折射出一个共同事实,即数字时代的“人”已经无法被传统的生物学、心理学或理性主义所单一化地界定。人类存在的内涵正被技术、文化和自然等多重力量共同塑造。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书提醒我们,技术的发展不可逆转,但它的方向取决于人类如何重估自身价值,并反思自我意义。即便“人类增强”的诱惑令人心驰神往,但幸福与尊严的现实意义却无法被大数据算法所替代。说到底,对数字时代的“人”的问题不断追问,是要学会在技术发展的矛盾与悖论之中葆有“人”的独特性。陈寅恪先生曾言:“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或许,只有坚持这种动态的“人”之问的追索,人类才能在未来的巨变中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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