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图 | 《让子弹飞》剧照

01

问：

冯叔，我读了公众号上周一推送的文章《冯仑：人得折腾》，您提到一个观点，「什么叫本分？就是做一个好人，做一家好公司。」之前读您的书，您在书中也多次提到「要坚持做好人的价值观」。做好人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我们在现实中经常能看到，很多不那么好，甚至是做恶的人和公司，屡屡获利呢？

冯仑：

道理很简单：做好人，你永远可以心安理得，并且可以一直做下去。而做坏人、为恶，也许在短时间里能够获利，但是，坏人的机会是不可重复的。

比如说，小偷，第一次偷东西，侥幸得手，提心吊胆，但没被人抓住。过几天再偷，没准就被抓了。

通过当坏人得到的利益，一开始也许大家没发现，但是等大家发现这个人老是侵害别人，大家一定会远离他。

人生很长。你不能因为看到了某些人靠投机取巧甚至做恶而一时获利，就觉得做好人不值。

有些人，宁愿被伤害，也坚持做好人的准则。也正因为这样子，他越坚持做好人的准则，相信他的人越多，未来好的回报也越多，因为大家相信他。

我们这一生，与他人相处，会经历一系列很好的事，比如，诚实守信、互相帮助、互相给与、互相成就，等等，也会经历很多负面的事，比如嫉妒、仇恨、坑害……人在十几二十岁进入社会之后，到五十岁之前，这两个系列的事，都会经历很多。

等到我们的经历足够丰富，上了年纪之后，比如到了五六十岁时，慢慢地就会把那些负面的事都筛掉，对于那些带来负面的人，也就不联系，划清界限了。于是，剩下的就会是愉悦的、开心的事，以及自己信赖的能够互相帮助的人，我们交往的范围就会有所过滤。

一个人，二十岁进入社会，到五十岁，要过滤的人和事是很多的。而这些人、这些事，还有由这些人和事所带来的情绪，可能也会让你更深刻地认识这些正面的人、正面的事、正面的情绪。同时，这些人、事、情绪也会锻炼你的意志、增加你的智慧，帮助你成长，让你明辨是非，让你能够去处理那些复杂的事情。于是，不管是面对背叛者、利益侵害者，还是嫉妒你的人，或者是违法乱纪的人，你都可以应对。

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不是老师教你，往往是你的对手、背叛你的人、伤害你的人在不断地教育你。

被「教育」得多了，等你到五十岁、六十岁时，你就知道了，你只需要跟这些好人交往。

人生很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并不是你永远真诚就一定会有好结果，还要看你相处的对象是些什么样的人。

有一个研究巴菲特的人，写了一本书。我们公司的前同事杨天南读了这本书。天南告诉我，这本书通篇在讲一个问题：做好人有用吗？他说，结论是，有用。

为什么有用呢？哪怕哪一天巴菲特不在了，他的这个公司也会一直好下去。为什么会好下去？因为经过巴菲特和芒格这么多年的筛选，那些他们认为不好的人都过滤掉了，剩下的是一群互相信赖的好人。这些好人在一起，会把这个公司持续下去，他们还会去投资那些他们认为产品、服务对别人有帮助，同时自己也能获得利益的公司。

巴菲特的这个例子，就可以帮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会经常问「做好人重要吗？」到了五六十岁的时候，我得到的结论是，重要。

如果你得到的结论也是重要，那咱俩就有机会成为朋友。如果另外一个人的结论是「不清楚」，那我们可能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可能就不是。还有一个人说「做好人不重要」，那我就不理他了。

02

问：

如果不得不和一些不那么好的人相处，比如他是自己的客户、合作伙伴……怎么办呢？

冯仑：

我们过去讲过一句话：平时比追求，战时比底线。

什么意思呢？

在正常情况下，大家做生意，竞争，实际上是比追求，比价值观，比愿景、使命，比商业模式，这些都是大家互相较劲的地方。有句话叫「比学赶帮超」，你在这些方面能做多好，你有什么样的追求，可能会决定你最终能走多远。

但是，做生意的过程中，难免有矛盾，有时候会不愉快，个别时候甚至会跟人打官司。万一出现矛盾，你的「追求」体现在哪儿呢？

体现在面对这些复杂矛盾的时候，你究竟用什么方式来处理。这个时候，你应该特别注意对方的底线。如果对方的底线比较低，你要小心。因为底线越低手段越多，让人猝不及防，甚至让人完全不知道因为什么死。

通常有了矛盾，大家去仲裁，诉讼，打官司。这时候大家的底线是一样的，都是在法律上。可是突然对方的底线不在法律上了，比如说他来投毒，甚至绑架你，这种情况下他就把底线拉低了。

所以，当有矛盾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研究对方的底线，考虑对方可能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这个矛盾。如果对方的底线不断放低，那你就要有所提防，甚至要有所反击来制止他继续拉低底线。这样的话，才能够解决好矛盾，同时又使你的追求能够继续下去。因此这是一个「保命」的方法。

03

问：

您在经营企业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冯仑：

讲一个二十年多前的事。

有一天，公司的同事告诉我，说有一个北京的业主，在上海找了很多记者，散发了一堆材料，说我们的房子质量有问题，漏水，有裂缝，还附有照片，要求我们退款，并给他补偿。

当时，没有自媒体，也没有短视频，没有直播，想让一件事在更大范围传播，引起舆论关注，基本上就是找媒体，找记者。

我觉得很奇怪，北京的客户怎么跑到上海去折腾了？如果真的是要投诉，真的是反映我们的房子有问题，不管是直接联系我们，还是在北京找有关部门，或者在北京找媒体，都很正常。但他跑到上海，有些说不通。

之后经过了解，我才搞明白事情的原委。

这位业主也是一个生意人，在文化、出版领域倒腾一些事，但生意不大。当时我们公司在北京郊区开发了一个项目，他在那儿买了一栋别墅，价格大概是几百万。

他买这栋房子，也不是自住，是打算送给一个官员，行贿用的。

非常巧的是，他买了房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那个官员就出事被抓了。他就想把这个房子退给我们。

买房时他没付全款。如果要解除合约，因为我们没有错，是他想违约，按照合约的规定，他得付一笔违约金。他既不想付违约金，又想把已付的这笔钱拿回去，于是就想出个坏招，找我们这房子的毛病。他大概是觉得找到了房子的毛病，那就不是他违约，是我们违约。他就开始在房子里折腾事。

我们怀疑他是故意破坏这房子，没有裂缝，他就整点裂缝出来，不渗水，就制造出渗水的痕迹。

我们收集到他提供的照片，请专业的人去看。专业人士认为，那些所谓的渗水，都不像是自然渗出来的，是故意泼上去的，墙上的裂缝也是人为的。

公司的同事分析，他大概是对上海的媒体比较熟悉，所以才跑到上海去闹腾，打算借着媒体逼我们公司给他退钱。

同事们都说，「这人是个坏人，他行贿不成，还憋着这些坏招来耍赖退房。不能跟他妥协，不能给他退。」于是，这事就这么耗着，媒体上也炒了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之后，这事突然消停了。

我挺诧异，问负责这事的同事，「怎么突然就不见动静了？」

他告诉我，「这小子被抓起来了。」

我问：「为什么被抓？」

他说，「这人和被抓的那个官员之间，有一些瓜葛，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他总是这么闹，我们认为他这是敲诈，便拿着手头的证据去报了案。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个原因起作用了，反正他被抓起来了。」

我问，「他被抓起来了，那这房子怎么办？」

同事告诉我，「他又没付全款。到了他该付第二笔钱的时候，他还不付款，那就是他违约了。那我们就按照他违约去处理了。另外这房子是该再卖，还是通过其它方式处理，都得等他的案子结了，法院判下来怎么处理他的名下的东西之后再去处理，我们可以等一等。总之，就按照法院的要求处理就完了。」

之后，这个事也了结了。

这个业主是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型。

他做个小生意，靠搞关系，找一些不法的官员保护，做点事情，赚点小钱。为了把这个生意持续地做下去，或者说为了得到更好的保护，他买套房子，用隐蔽的方法去行贿，没想到受贿的人出了事。受贿的出了事，他作为行贿的，不仅不老老实实配合调查，低调地把事化解，反而还高调地闹事。按照合约，他本来没理，却想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折腾出「理」来。

当然，他也可以来跟我们商量，「现在经济上出现了困难，能不能少收一点违约金，然后退一部分钱？」或者，这个房子委托我们帮他再卖了，卖了以后，他也能解套。

这些方式都可以，但是他不。他以为自己做个弊，主动破坏一下，拍个照，然后找媒体，就能毁坏我们名声，吓到我们，然后我们害怕，把钱都退给他。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个行为变成敲诈了。他一开始是行贿，然后又有一般的商业违约，最后干上敲诈，结果自己就折进去了。

可见，只要我们自己始终坚持正道，即使碰到坏人，也能从容应对。甚至都不需要我们来收拾他，因为这样的人，不在这儿出事，也一定在别的地方出事。所谓「恶人自有天收」，你稍微等一等，就会看到有人收拾他，这可能比你自己收拾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