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说西游记中，清代才子张书绅说：“或问西游记果为何书？曰实是一部奇文、一部妙文。”

在中国小说史略里，鲁迅是这样评价西游记的：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

倘若鲁迅先生晚出生一百年，恐怕这段评语还要再加上一句：嗯，适合做个好游戏。

今年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实在太火了。8月20日上午10点发布，短短两天，销量达到450万。一经上线，相关词条就喜提多个热搜。

可见，即使过了近500年，这只猴子依然是大家心中的“顶流”。

有网友评：在充满中国文化的游戏世界里做个超级英雄，真帅！这游戏给人的感觉就三个字：回家了。

还有人评：这部游戏已经不单单是一部游戏，而是成为一个特殊的文化现象，在全球蔓延，掀起一波“西游热”，中华文化之野草，大有燎原之势。

游戏中的小妖令人唏嘘，游戏外的故事让人沉迷。为此，我们特别邀请了资深“西游迷”、妖怪下山的作者、中国新神话代表作家方先义老师，来谈谈他对这部游戏的小妖设计、地图设计，以及文化出圈现象的看法。

01

探究游戏中的妖怪、铠甲与兵器

青豆君：在黑神话：悟空中，每一个小妖的背后都隐藏着无尽的悲伤或痛苦，或警世的故事。其中，狼妖的形象之多令人惊讶，狼斥候、狼校卫、狼力士；还有不少草木精怪，如小人参精、小菌君等，您是如何看待黑神话：悟空中的小妖形象呢？

方先义：黑神话：悟空中的小妖，既有飞禽走兽，也有草木精怪，形象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以狼妖为例，他们中有“求道切，赤炯炯”的狼斥候、“泥滑着白衣”的狼剑客、“逍遥自在荡悠悠”的狼力士、“长斧柱作拐”的狼侍卫，还有狼校卫、狼弓手、狼刺客等等，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修炼故事和隐秘过往，让人好奇和着迷。

不过绝大多数妖物生存堪忧。因为他们在巡逻值守之时，迎头就会撞见“天命人”的棍子，往往走不了几招，就会灰飞烟灭，化作缕青烟袅袅而逝，摆脱不了炮灰的命运。这不禁引起了我的反思：假如有一天某个小狼妖摆脱了游戏中设定的命运，在故事中成长并寻找自己的“天命”，那一定会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黑神话：悟空中的小妖

青豆君：游戏中的设计处处还原西游记原著，比如游戏主人公身上的装备来自原著中对齐天大圣的描写——“紧箍咒、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如意金箍棒、藕丝云步履”。这些细节的设计对神话世界的塑造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您在创作妖怪下山时是如何为每位小妖选择兵器呢？

方先义：主人公在故事线中寻找“套装”，由此促成人物飞跃成长，这是很多幻想故事原著中的设定，比如哈利·波特系列中就有“死亡圣器”的设定。“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西游记中为了让石猴成为真正的“美”猴王，作者特意安排他向四海龙王索要宝物，由此有了一套金色系的装备，包括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如意金箍棒、藕丝云步履等，就连后来观音菩萨暗托唐僧赠他的金箍也是金色的。一个威风凛凛、光彩照人的齐天大圣由此横空出世、震动天庭，也成了儿童心中永难磨灭的英雄记忆。

借鉴西游记的设计，我在妖怪下山中也给重要角色安排了兵器，如虎真人的那柄九环刀，暗示了虎真人擅长步战，臂力过人。熊居士若用兵器，多半会是锅铲。小狼妖修炼幻术，路边野菊也可作为武器。布老虎的兵器，肯定会是手中操纵的布偶老虎，哈哈。

妖怪下山中的熊居士和山神

02

西游记为何会击中国人的内心？

青豆君：“齐天大圣”这四个字很容易引起现代人的共鸣，让无数国人热泪盈眶。您看西游记或者黑神话：悟空的相关内容时，会有这种感受么？

方先义：当我在电脑中操控魔法门中的鹰身女巫时，在我使用暗黑破坏神中的亚马孙女战士探索黑暗世界时，当我在晦涩的英语指令中试图解开某个谜团时，当我迷失在中世纪怪异的修道院、古堡之中，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星际争霸中的异星疆域，遗憾于无法享受这种陌生的异域文化带来的快乐。

反观黑神话：悟空中那个人参精脑袋的土地公从地下钻出，口中道出：“可人心若是烧没了，修好一座破庙，又有什么用呢！”那一刻，我完全沉浸在中国神话的哲学熏陶中，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无缝对接！正如我们无法挣脱自己的皮肤，我们也无法离开空气一样包围着我们的文化，黑神话：悟空中这种扑面而来的亲切，我将细细体味，好好珍藏，力争融入到自己的神话故事中，写出更多真·中国小妖的故事来。

黑神话：悟空中的二维动画

青豆君：有玩家说玩黑神话：悟空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地图的引导，您怎么看待一份地图对于建构神话故事世界观的影响呢？

方先义：地图可以看出创作者对幻想空间的建构能力。黑神话：悟空在建筑设计上，无论外观还是细节，都参考了诸多名胜景点的造型艺术，是对中国自然遗产及文化遗产的一种巨大贡献。既然团队能完成从宏观到微观层面的建设，做一份地图想必不难。

黑神话：悟空中的山西古建

游戏中无图，不代表设计团队心中无图。这份隐藏的地图，是创作团队对西游空间的艺术想象，不在游戏中附赠，是有意为之，想必是为了增强西行路上未知世界的神秘性。要知道昔日玄奘西行，也是没有地图指引的。

现当代的史诗级奇幻小说里面，都会有第二世界的地图设计，无论是托尔金的“中土”世界，还是厄休拉·勒古恩的“地海”世界，无论是乔治·马丁的维斯特洛大陆，还是江南等中国奇幻作家集体建构的“九州”地图（当然也包含我的洞庭湖神话地图），都会令读者心驰神往。从某方面来说，作家对笔下世界的建构能力，决定了作品未来是否能够流传。

妖怪下山大青山地图

03

探究西游记的丰富内核与文化传播

青豆君：游戏发售后，国外网友惊呼以为悟空来自日本漫画七龙珠，甚至看完预告片才知道原来这是来自中国传统名著的经典形象，连夜买英文版西游记补习背景知识。黑神话引发全球网友追捧，您觉得它对于文化输出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西游记如此伟大，经得起各国创作者多重解读和改编？国内的文化创作者，有哪些新的创作方向可以借鉴呢？

方先义：黑神话：悟空引发全球网友追捧，这是中国文化借助游戏的力量“四两拨千斤”，一如日本首相的漫画外交，势必引发海内外读者走进西游记，对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深入研究，以期理解“悟空”不惧生死、降妖伏魔行为背后的意义。

西游记之所以如此伟大，源自作者吴承恩在幼年求学过程中，沉醉于唐人段成式的志怪作品，心中生出超越古人的想法，才有了这部神作的问世。这个官运不佳、才情横溢的幻想文学大师，最终让西游记这个庞大的取经故事在形态上变得稳固。

黑神话：悟空中的金箍

吴承恩较为完美地处理了儒释道三家的关系，让中国古代神祇谱系获得创造性的重建。他游戏笔墨，物性、神性、人性和谐统一，刻画了众多妙趣横生的妖魔形象，更是让作品远远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在今天拥有了庞大的儿童读者群。

笔下的第一主角孙悟空藐视等级秩序，他嘴里说出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既符合“民为贵君为轻”的中国儒家思想，也符合西方思想家强调的个体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因而得到了各国创作者的青睐。大量影视剧的多重解读和改编，不断增加了这部小说的热度。国内的文化创作者，古代就有续西游记后西游记西游补这三部同人小说。当代有悟空传对西游路上种种阴谋论的重新讲述，也有西行纪的漫画化改编，其实都值得借鉴。

04

小孩子还有必要看志怪小说么？

青豆君：有人说，“年轻时不能遇到太过惊艳的猴。”在我们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坐在风扇旁，一边吃西瓜，一边看西游记。悟空有勇有谋，敢作敢当，为年幼的我塑造了道德典范。您是如何看待神话志怪小说对孩子们的影响？

方先义：儿童看到的世界是变形的，在他们眼中，万物皆有灵，都可以和人一样有思想有情感，尤其是当客观世界让他觉得无聊时，就会瞬间进入幻想状态，重构他的世界。因而，充满变形、夸张色彩的神话是最符合儿童心性的作品。

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就写到儿童在枯燥的学习环境中，对山海经故事的神往。神话志怪讲述世界的起源、万物的另一种存在形态，能灌输信仰的力量，勾起儿童对世界的好奇与探寻。这也是我近些年大量创作中国新神话原因——当代作家如能借助儿童喜爱的神话作品雕塑其三观，将更容易达成“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之目的。

结语：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际遇，面对同样的小说，也会产生有不一样的解读。从故事的丰富性来看，黑神话：悟空已经堪比一本志怪小说了。“幻想是清醒者的美梦。”希望我们的读者朋友和小朋友们，时刻拥有可以逃离的美梦，以及属于自己的神话幻想世界。

妖怪下山

作者：方先义 绘者：书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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