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道作者 | 吴欣晓 惜文
近期,广州跑出一个未来独角兽:智科自动化。成立不到两年,最近新获融资1600万。
广州南沙的实验室里,一台造型奇特的机器正在"吐"出一件精密金属零件。“最开始觉得这技术太牛了,感觉什么零件都能造。”
回忆起创业初期的豪情壮志,联合创始人张文泽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公司有点特殊:创始团队由香港科技大学(广州)3位教授+3位博士组成,主攻方向是金属3D打印。
他们的算法+设备,能够实现3D打印的造型自由+传统切削的精度控制。全球市场尚无同类算法。
大家应该见过十几米长的风电叶片?以前的维修,重度依赖人工师傅,修复效果不稳定。而今,智科自动化已通过3D打印维修。
不止是风电叶片,在刀模、航空航天、能源赛道,3D打印的应用都已兴起。
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千亿级的隐秘赛道,已经浮出水面(2030年/IDTechEx数据):金属3D打印。
尽管目前,它的造价较贵,但与传统制造相比,它拥有3个不可替代的优点:
1、可打印复杂形状;
2、追求轻量化设计,比如航空飞机;
3、可高强度一体成型,比如新能源汽车底盘。
因此,智科自动化的融资,不是一个孤岛式的案例,更可能标志着整个制造业需求升级:传统制造工艺,已无法满足复杂构件的双重需求——高精度+轻量化。
且看铅笔道访谈智科自动化联合创始人张文泽,通过这段生动的创业故事,带你揭开金属3D打印背后的隐秘机会。
声明:访谈对象已确认文章信息真实无误,铅笔道为愿其内容做信任背书。
01 创业起点
铅笔道:这个项目属于学校的产学研项目吗?
张文泽:是的,创始团队由三位教授和三位博士组成,其中三位教授都是顾问专家身份,包括香港科技大学(广州)汤凯教授、胡鹏程教授、陈力教授。具体负责公司运营的是汤教授的三名学生,也就是我和两位师兄。
目前,我们已经脱离校园环境,在校外孵化基地常驻办公了,团队规模30人左右。
铅笔道:读博士和创业,差别是不是很大?
张文泽:非常大。做博士主要是搞研究和横向课题,只要研究能完成设定的创新点要求,论文能自圆其说就行,不需要考虑方案的稳定性和成本。但创业不行,必须考虑产品是否稳定耐用。我们经常开玩笑说:做科研成功一次就够了,做企业一次都不能失败。
此外,写论文时,我一定要确保实验能成功才会投稿,但创业的思路是:先"画饼",再想办法实现。
铅笔道:创业过程中,整个心态的变化是怎样的?
张文泽:从很有信心到没有信心,再到有点信心。最开始觉得这技术太牛了,感觉什么零件都能造(笑)。后来发现成本确实太高,航天和军工不会买,民用市场又太注重效益,没人愿意采购这么昂贵的设备。
现在又恢复了一些信心,因为我们找到了一些可以低成本实现的特定应用场景。之所以说"有点"而不是"很有"信心,是因为市场还没完全铺开,我们还没进入大规模量产交付阶段。
(图注:智科自动化产品图-红鸟)
以下是润色后的对话内容,在保持原汁原味的基础上进行了适当整理:
铅笔道:当时觉得"这零件太牛了"是什么感受?
张文泽:(笑)当时就觉得,我们要颠覆整个制造市场了,以后一家独大,全都用我们的方式就好了。
铅笔道:这是一种新材料还是新加工方法?
张文泽:是加工方法的创新。简单来说,现在金属3D打印一直没能替代传统切削加工,主要问题是打印件表面粗糙、精度差。我们的创新在于把3D打印和传统切削结合起来,这样既能保证表面光洁度(靠切削工序),又能突破传统切削在复杂造型上的局限。
铅笔道:这个创新的难点在哪里?是材料、设备还是加工工艺的创新?
张文泽:设备创新其实是最基础的。真正的难点在于规划打印路径、切削路径,以及确定打印和切削交替顺序的软件算法。这些软件的创新才是最核心的——因为硬件制造在中国不是问题,但这类工艺规划算法市面上根本没有。
铅笔道王方:后来觉得自己太牛了,要颠覆市场了。为什么这么说?
张文泽:(笑)就是有种"没有什么是不能加工"的感觉。我们打印过很多复杂结构,比如能源企业用的多气管路、学校的红鸟吉祥物,还有中空的空心叶片等等。
不过说实话,第一个样品并不惊艳——就像刚出生的孩子总是很丑的(笑),当时参数都没调好,过程也磕磕绊绊。
铅笔道:从第一个样品到成熟产品,你们实验了多久?
张文泽:虽然第一个样品不完美,但我们看到了无限潜力。整个研发过程大概用了一年时间,从23年底到24年底。
02 面临挑战:成本太高
铅笔道:你后面说,公司有面临成本太高的问题,为什么这么说?
张文泽:对比来看,传统机加工厂的设备,比如切削机床,便宜的大概七八十万,高端的一百三四十万。而我们的增减材机床,同等性能下至少要150万起步。
铅笔道王方:这个价格有规模效应吗?比如采购量大了会便宜?
张文泽:(摇头)目前还没有。这类设备都是项目制生产,因为单价确实很高。
目前面临几个现实挑战:
第一是市场接受度问题。虽然金属3D打印已经有上市公司,但在日常工业应用中还很少见。即便我们能做出和传统机加工同等质量、且造型更复杂的产品,工业界仍然持怀疑态度。
第二是行业惯性问题。传统切削加工发展已有上百年历史,整个产业链非常成熟。设计师们早已习惯在现有加工能力限制下进行设计——他们会把复杂零件拆分成几个简单部件,再用焊接、螺栓、铆接等方式连接。
优秀的设计师都会考虑"这个结构能不能造出来",所以他们设计时已经主动规避了传统加工做不到的复杂结构。这反而让我们的技术显得有点"鸡肋",因为设计师们已经习惯了在受限条件下做妥协。
但换个角度看,我们的技术其实解放了设计师——现在他们可以尽情发挥创意,设计任意复杂形状的零件,不再受加工能力限制。
铅笔道:在价格贵的前提下,你们怎么精准地找客户?
张文泽:其实军工航天很早就锚定了。这类客户的特点是:零件昂贵、材料特殊、造型复杂,而且不太计较成本,所以贵点能接受。
比如他们需要减重,就会采用镂空设计——这正是我们技术的优势所在。问题在于他们不让我们做。
但中间也有挑战(摇头)。军工、航空航天都要求供应商起码能连续三年达到一定规模的营业额,确保企业稳定。我们今年还达不到。现在尝试做二级供应商,把方案卖给他们的合作方,但因为不能直接做疲劳性测试等缘故,对方也不敢贸然采用。
(图注:智科自动化产品图-空心叶片)
03 商业摸索:军工、刀模、风电
铅笔道:这个完整的商业化探索过程是怎样的?
张文泽:24年初开始系统思考这个问题。去年主攻航空航天,后来转向刀模行业,今年准备重点发展风电等能源领域的重型设备修复。
在航空航天板块,我们接触过一些广东的民营航天企业,后来发现刀模行业也很适合——需要在圆柱体上打印复杂图案,既要求定制化又需要复杂造型。
后来,我们接触能源企业,发现石油行业有复杂管路和表面修复的需求。
另一个重点方向是风电——海上风电叶片受高湿度腐蚀,西北风电叶片则会被沙尘暴磨损,此外轴颈处因为承受较大的载荷,也容易出现磨损。这些都需要修复,因为叶片重量失衡会影响运转。我们的工艺特别适合:先用3D打印修复破损处,再用切削恢复表面平整度。
铅笔道:刀模行业是怎么发现的?
张文泽:通过参展发现的。现在,深圳一家刀模厂已经在使用我们的设备。广州的汽车厂也达成了合作意向——他们需要修复被铝蒸汽侵蚀的发动机模具(传统焊接方式质量不稳定)。
铅笔道:风电和刀模这两个行业,哪个客户群体更大?客单价如何?
张文泽:从金额来看,刀模客单价较低(千元级),而风电叶片修复可达万元级。风电客户主要是大型国企/央企,合作模式更稳定——我们可以在风电厂附近设点服务。虽然刀模厂数量多,但单个体量小。
铅笔道王方:那风电是更值得深耕的领域?
张文泽:很多投资人都建议我们"绑定大客户"。我甚至跟投资人说:你可以先帮我介绍客户,下一轮投资我给你优惠。
铅笔道:在你们出现之前,风电行业用什么解决方案?
张文泽:主要是手工修复。破损小的就焊,太大的可能直接报废。你别笑,因为就像航母也需要人工焊接一样(笑)。但手工修复质量不稳定,一个叶片要多人协作,最大的问题是修复效果无法保证,容易脱落。
铅笔道:你们的方案能维持多久?
张文泽:传统手工修复,如果没处理好的话,可能不到一个月就出问题。我们通过精确控制激光参数、送粉量等,能保证修复质量稳定。
铅笔道:风电市场,您预估这个市场规模多大?能支撑公司多少营收?
张文泽:保守估计每年能支撑起我们5000万的营收。但我们投入成本高,建一个专业修复厂要1000-1500万,毕竟要处理十几米长的叶片。
铅笔道:总结一下,具备什么特征的客户,更适合你们。
张文泽:主要有三类:一是需要复杂形状修复的(风电叶片、海上平台);二是追求轻量化设计的(军工、航空航天);三是需要高强度一体化成型的(能源装备)。共同点是:对价格相对不敏感,更看重性能。
铅笔道王方:国外怎么解决设备昂贵的问题?
张文泽:(笑)他们很简单——只做军工。客户明确又买单,根本不需要降价。我们倒是想学,但还没找到这样的"大树"。
04 教训:屠龙刀要先找到龙
铅笔道:创业两年多,有感觉这是条"不归路"吗?
张文泽:(笑)两方面感受吧。一是自己也不想走回头路了,二是创业就像上了发条——融资、开拓市场根本停不下来,每天都有新挑战。
铅笔道:真正热爱这行的人,外人看着辛苦,自己反而乐在其中。我投资人也说我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我自己明明觉得很快乐。你们团队呢?
张文泽:我们也是痛并快乐着!虽然外人看我们可能很苦——比如我师兄出差永远追求当天往返,跟打仗似的(笑)。
最艰难的时候,三个人挤在几平米的工位,连打样测试都要自己动手。最折磨的是打磨工序——要把3D打印件徒手磨成镜面。
铅笔道:徒手打磨?
张文泽:对,双手按着铁片在砂盘上磨,一磨就是四五个小时。要不停换不同目数的砂盘,特别考验手感。当时看着同学们都在搞科研发论文,我们却在做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心理落差特别大。
铅笔道:这种徒手打磨是生理上的痛苦。从心理上看,有没有觉得看不到希望的时刻?
张文泽:(苦笑)其实也有过。最迷茫是发现军工做不了、民用又用不起的时候,感觉就像造了把"屠龙刀",结果世上根本没有龙。
铅笔道:后来怎么重拾信心的?
张文泽:成本确实在下降。比如国产激光器从三年前的三十万降到现在的十余万。其他核心部件像高精度机床,我们开始自己组装——买零部件自己装比代工便宜,还能定制化。
铅笔道:但其实,最值钱的反而是客户看不见的软件算法?
张文泽:对,但工厂主们不认这个(笑)。我们试过贴牌生产设备,现在转为自己组装,虽然累但成本更低、自由度更高。
铅笔道:创业后,有什么经验教训可以分享?
张文泽:最深刻的教训就是:高校科研创业最容易陷入的困境是:技术很牛但没人买单.我们花了很大代价才明白,光有屠龙术不够,还得找到真正的龙。
铅笔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张文泽:要逼自己走出去。去参加展会、研讨会,跟各种人交流,虽然当时对我们的项目褒贬不一,有些人后来也没联系。但这个过程让我明白:创业不像做科研,付出和回报不是线性关系。
铅笔道:就像考古一样,可能挖很久才有发现?
张文泽:是的。很多机会是在最不经意的闲聊中发现的。我们这些学术出身的人,总想"高效利用时间",但商业机会往往藏在看似无用的社交里。现在我会刻意多逛展会、多交流,虽然90%都没结果,但剩下10%可能就是转机。
铅笔道:能分享些体现公司实力的数据吗?
张文泽:24年正式运营至今,团队30人左右,刚完成1600万融资。技术上我们调研过,全球市场上确实没有同类算法,能实现五轴增减材免支撑打印。
铅笔道:创业后,有没有特别想感谢的人。
张文泽:很感谢老师们,感谢汤凯教授,创业之初大力支持我们,那时候我们又没钱又没场地。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