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川研究所
秘密立项三个月,独立工区搞闭关,号称阿里S级项目的“高德扫街榜”于9月10日正式上线。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高德版本的大众点评,评分标准包括但不限于导航、搜索等用户“真实行为”,同时支付宝芝麻分越高,权重就越高。
据高德总裁郭宁在发布会上所说,扫街榜的核心就是真实。上线首日,高德扫街榜单方面宣布,以超过4000万的日活成为国内最大的美食榜。
这并非高德第一次致敬大众点评。五年前的同一个九月,还是副总裁的郭宁宣布推出“高德指南”,同样采用出行数据,强调真实体验,查重率高得像在鬼打墙[1]。
2020年“高德指南”宣传语
倒不是产品经理不走心,实在是高德太想进步了。
大部分人可能把高德视为地图软件,但实际上,你能在高德地图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
贷款买车-打车去4S店提车-把车抵押了再借一笔钱-接顺风车订单还贷款-订张机票出去散散心-用“扫街榜”寻找当地美食-喝多了叫代驾开回家-路上玩了会“小德果园”领水果-回家把车卖了并选购新车。
然而,与日益臃肿的产品、见缝插针的广告相对应,高德的商业化进展却难言顺利。
随着本地生活战火的重燃与扫街榜的上线,工具产品的陈年烦恼再次被推到台前。
无法回避的出身
2014年,阿里收购高德地图,俞永福空降担任高管。
彼时O2O市场战火正旺,美团与大众点评带头掰手腕,与饿了么的互殴新闻频发,百度押宝糯米、上线外卖业务,阿里口碑复活在即,顺便用钞能力排兵布阵。
不过此间纷扰都与高德无关,因为俞永福大手一挥,砍掉了包括O2O在内的近40%业务[2]。
俞永福的上一份工作是UC董事长兼CEO,随公司并购加入阿里的时间,算起来只比高德早一个月。他既已财务自由,受马云所托接手高德,起手就干了票大的。
对当时的阿里而言,高德的价值来源于两点:
首先,导航本身就是一个高频的流量入口;其次,地图工具与出行场景的结合,自带弯道超车的潜力。同期百度就在借百度地图大搞O2O,账上500多亿现金,有200亿都给了糯米[3]。
但高德当时的选择与百度截然相反——放弃O2O,专注地图。此后两年,高德活跃用户连续翻番,日活指标超越百度地图[4]。
俞永福的理念是先搞用户,再搞钱。从结果来看,高德也的确开创了工具型应用的巅峰,跻身中国互联网月活用户数量Top5平台,剩下四个分别是微信、抖音、淘宝和支付宝。
跑马圈地的古典互联网打法,却迎头撞上了一个骨感现实:几乎所有的地图导航应用都不咋赚钱。
2022年,全球地图导航平台总收入约为162亿美元[5],不足社交媒体平台的十分之一,电商平台的三百分之一[6]。
其中,以一己之力贡献行业六成收入的谷歌地图,主要有三个收入广告,O2O和聚合网约车。摩根士丹利分析师曾估算,谷歌地图在2023年的收入约为110亿美元[7]。
强如谷歌地图,最拿得出手的广告业务也只占母公司大盘的5%左右。相关业务负责人曾盖章谷歌地图的“商业化仍处于初级阶段”,摩根士丹利更加毒舌,称谷歌地图是其“所涵盖的货币化程度最低的资产”[6]。
用后即走的工具属性是地图应用的原生困境,互联网平台的货币化率以用户高频次、长时间的停留为前提。但地图的交互自问路开始,自抵达结束,中1间大部分时间还都在看路,“用户时长”形同伪命题。
当高德摸着谷歌打造聚合网约车+到店团购的商业模式,相似的问题随之而来。论月活,高德与支付宝、抖音在一个段位,论日活,却只能与日薄西山的微博和百度APP坐一桌。
高德地图搞出过挑战交管部门底线的“竞速圈”,有查岗神器别称的“家人地图”,一度砍到不足20MB大小的应用膨胀至超过400MB,把自己变成一个面面俱到的万能入口,用户还是杀鸡用牛刀,导航用高德。
也正是这份挥之不去的工具出身,造就了高德地图对本地生活的加倍渴望。
过于美好的想象
一生狂放爱折腾的马斯克,人生第一个正经创业项目是个名为Zip2的互联网平台。在创业的第四年,马斯克以3亿美元高价将其出售,用赚到的2200万美元创办PayPal,顺便买了台迈凯伦F1。
以今天的视角来看,Zip2其实是本地商户的在线黄页,约等于谷歌地图+Yelp,百度高德+大众点评。尽管刻满PC时代的烙印,页面相当粗糙,结局也一言难尽,Zip2的确是地图软件做本地生活的理想雏形。
在马斯克的认知里,用户搜索披萨的潜台词一定是找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家。多年以后,给他写传记的作家沃尔特·艾萨克森如此评价:嗑药都不一定能想出来[8]。
然而,基于地图和位置切入本地生活市场,至今仍是理论知识有余、实践经验不足的一种可能。
且不说马斯克激流勇退后Zip2隐入尘埃,以绝对优势垄断美国市场的谷歌地图,也和第一大点评网站Yelp相爱相杀多年,自2012年起,Yelp就曾多次控诉谷歌非法抓取自家平台内容[9]。
论成立时间,大众点评比Yelp还早一年。它熬过千团大战,挺进移动时代,贡献过互联网行业最杰出的并购案例,日活只有千万量级,却活成本地生活领域的小红书,总有同行想致敬一二。
从Google review到高德地图的两张榜,地图应用对点评功能的执着,全因后者告别了工具型应用的宿命,留住了用户,也赚到了钱。
服务型消费的特点是供给分散、产品非标且体验难以量化,许多行业都没有统一的价格和服务标准,获客极度依赖口碑。手残的Tony天外有天,正规的足疗自在人心,消费者只能要么拼关系,要么看运气。
正如豆瓣电影评分为烂片大战提供重要索引来源,大众点评也为面目模糊的服务零售,提供一个市场公允的量化标准。
高昂的试错成本让用户惯性依赖评价体系,直到2023年,仍有两成美团日活用户会同时使用大众点评[11];团购模式的出现又解决了变现的后顾之忧,据《晚点》报道,这一时期美团到店酒旅业务收入三分之一来自大众点评[12]。
迄今为止,论行业分类、评价体系与内容供给的完备程度,大众点评独此一家。因为点评的本质是个巨大的用户内容合集,没有一个UGC平台的内容生态是用补贴烧出来的。
内容平台出身的抖音做到店时,尚且要花大力气挖墙角,用大额优惠券挖大众点评Lv5-Lv8用户入驻[13],工具属性拉满的高德要说服用户动笔更是费劲。
上线第一天,高德扫街榜宣布以4000万日活超越大众点评成为国内最大的美食榜单。但在内容堆砌的高墙面前,日活恐怕不值一提。
豆瓣能在故纸堆里活出二十岁高龄,互联网公司散尽家财却堆不出第二个知乎、B站和小红书。五年前的高德与五年后的高德,还是踏进了同一条河流里。
同病相怜的烦恼
阿里发布会前夜,与高德并排出现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口碑。按照媒体的说法,这将是口碑网自2008年被收购后的第三次重启[14]。
事实证明口碑没有打赢复活赛,本就遗憾的故事结局也因为这场乌龙更显遗憾。
口碑的前半生写满了颠沛流离与不合时宜。它只比大众点评晚生一年,同样以点评撬动流量,用团购切入交易,短短几年分类信息超过58和赶集网,餐饮覆盖率仅次于大众点评[15]。
创始人李治国一度坚信,再有个一年半载,口碑完全可能追上大众点评[16]。
然而,加入阿里的口碑,拿的却是流浪地球的剧本,两次关停,又两次重启,先后辗转于雅虎、支付宝、饿了么与高德地图等各个业务板块,与大众点评的距离越发遥远。
2018年,时任饿了么CEO的王磊将口碑的困境总结为三点:第一,本地生活市场不够大;第二,美团与阿里还在蜜月期;第三,阿里还有更重要的仗要打[17]。
口碑失利的直接原因,是在错的时间进入错的战场,主动放弃自己的主场优势。比如在支付宝时期,口碑就以辅助身份参团了与微信的支付大战。
当2018年阿里收购饿了么,将其与口碑组成本地生活服务公司后,牵手大众点评的美团已经建立巨大的领先优势,口碑本身又保持着独立公司定位,与饿了么的内部整合效果相当有限。
这一时期的口碑与支付宝还藕断丝连。算上后来的高德地图,阿里在口碑这张大小王上摔的跟头,大多源于一个错误的思路:平台可以集成工具,工具很难集成平台。
大众点评是一个有工具属性的平台,“导航”可以作为功能集成进大众点评。与之类似,支付宝在诞生之初,电子支付既有技术难题,也有监管模糊,因此可以支撑一个独立App存在。
但时至今日,电子支付从新技术变成了基础设施,第三方支付牌照的监管日益完善,因此抖音、美团都有对应的支付工具,但都集成进了自家产品,不需要一个独立的App。
支付宝和高德先后与口碑联姻,始终是“工具集成平台”的思路。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试遍社交、娱乐与内容,多年来的平台夙愿却仍未实现,工具属性让高德与支付宝在用户时长上绞尽脑汁。到了2025年,你已经能在支付宝看完热门短剧《哥哥婚礼上我杀疯了》和《中专生横扫全球数学竞赛》。
微信能活成例外,是因为即时通讯(IM)的天赋异禀。对用户而言,IM是交互的起点,支付是交互的终点,地图虽然承载交互的过程,但它本质上只是一块电子路牌。
在午饭吃什么、团建去哪里这些事上,高德的地位可能都赶不上微信工作群。
所以,不是高德不够努力,只是它奋力要讲的故事,用户从来就没打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