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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人形机器人“觉醒”时刻

IP属地 中国·北京 华夏时报 时间:2025-10-22 20:15:36


本报记者石飞月 北京报道

“如果说未来中国哪个领域可能成为像新能源汽车这样规模的产业,我认为一定是人形机器人。”半年前,当周全在中关村梦想实验室对《华夏时报》记者说出这句话时,不像是在预测,更像是在下一个赌注。阳光穿过玻璃幕墙,落在这位英诺天使基金合伙人与他押注的赛道上。那个时候,他主导投资的松延动力,刚在人形机器人半马比赛中拿下亚军。

这个赌注在当时看起来仍显孤独,因为投资圈对于人形机器人的分歧还很激烈,有人认为是前夜,有人断定是泡沫。金沙江创投主管合伙人朱啸虎那时公开向“具身智能”泼下冷水,并透露已逐渐从一些项目抽身,其中就包括松延动力。周全笑笑,对记者说:“投资赚的就是非共识的钱”。

然而,在直到10月中旬的这180天时间里,作为人形机器人产业的追踪观察者,本报记者切身感受到,分歧似乎已在炙热的资本洪流中逐步溶解:人形机器人已从一场比赛变成了一场运动,一级市场的热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入;赛事从专业擂台蔓延至大众视野;而真正让运动脱离表演的,是接连不断的商业订单。盛宴似已开席,技术仍在持续迭代,不禁令人提出问题:我们真的准备好赴约了吗?

潮头之上 极客远征

站在AI与具身智能的交汇点上,两三年光阴,已足够让探索者破土而出,冲刺至舞台中央。

2025年,宇树科技创始人王兴兴与智元机器人联合创始人彭志辉所创办的企业,已从两年前的行业新人,一跃成为资本市场炙手可热的争夺标的。宇树科技即将在第四季度提交上市申请,而智元机器人更于今年7月“闪电”入主上纬新材,推动后者年内涨幅超1800%。这段仅用两年完成的赛道超车,背后是一场技术与时机精准配合的破局之战。

时间拉回2023年,彼时赛道尚未显露出如今的火热:王兴兴当时还未下定决心入局人形机器人,他后来坦言,那会儿的控制技术“还差一点火候”,直到ChatGPT带来的大模型技术为机器注入“理解的灵魂”,再加上埃隆·马斯克等大佬躬身入局点燃全球热情,他才正式锚定这一方向。而宇树机器人在今年春晚穿花棉袄跳秧歌的出圈场景,成为其技术实力走向大众的注脚,为如今冲刺上市铺垫了热度。

几乎与王兴兴同期,彭志辉也在2023年踏上人形机器人的创业路。这位曾以B站“稚晖君”走红、2020年加入华为的“天才少年”,在2022年底离开华为。2023年4月,他以一则视频预告发布会时,已悄然完成从华为工程师到创业者的转型,同年便以智元机器人联合创始人的身份正式入局。智元自创办起就自带关注度,2025年7月“闪电”入主上纬新材的动作,更让其在资本端的存在感迅速拉满。

也是在同一年,来自北京的姜哲源也开启了创业旅程,松延动力就此成立。

在周全口中,出生于1998年的姜哲源也是一位典型的“技术极客型创业者”。周全回忆道,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创始人时,能感受到他的技术积累和行业认知超过同龄人,自己还见过对方和团队窝在居民房里埋头调试零件的场景,仅仅一两周后,他们竟真拼出了一台能走会动的机器人。在今年4月份举办的人形机器人半马比赛中,松延动力的N2机器人“小顽童”夺得亚军,一炮而红。

这三位创业者是这波人形机器人创业潮中的代表性人物,共享着一张鲜明的身份标签:90后学院派。当前这波产业变革的契机,源于AI大模型带来的技术突破;而他们面临的,是一片没有领路人的无人区。这与智能手机这类技术路径相对成熟的载体有着本质区别。

在雷军创立小米的时候,在余承东接下华为手机业务的时候,前者已是历经商海沉浮的产业掌舵者,后者已在华为无线业务上证明了自己的战略与管理能力,他们的权威建立在过往辉煌的职业战绩与资源整合能力之上;而那个时候的智能手机赛道,苹果和三星已经打造了成功的样本,iOS和安卓已经在一定范围内广泛应用,雷军和余承东其实是在一片已被开垦的沃土上耕耘,比拼的是应用创新与市场效率。

两相对照,人形机器人这条征途,注定更加艰难。

政策开道 资本燎原

然而,即便前路荆棘密布,人形机器人在这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托举力度。

2023年10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关于印发《人形机器人创新发展指导意见》的通知,直接从政策层面确立了未来人形机器人战略性基础产业的地位,还擘画了清晰的技术路线与产业化蓝图。紧接着,全国多地政策紧随其后,尤其在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一线城市,人形机器人产业迅速成为布局热点。

与政策同频共振的,是资本携热钱而至的投资热潮。根据IT桔子的统计数据,截至10月19日,今年该领域已发生投资事件132起——相比2024年的69起、2023年的40起和2022年仅有的14起,资本正以近乎几何级的速度汹涌入场。

除了一级市场抢着送钱,人形机器人今年在二级市场也跑赢了很多板块。被称为“人形机器人第一股”的优必选,今年股价累计涨幅达到157.32%,越疆年内股价涨幅达到161.81%;相关概念股也跟着躺赢,长盛轴承、卧龙电驱、双林股份、上纬新材等个股表现强劲。

这种涨势堪比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股市重演——7月下旬到8月下旬,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寒武纪的股价从500多元一路狂飙最高到1500多元,一度将贵州茅台踢下“股王”宝座。这背后不只是资金的狂欢,更是整个市场狂热的情绪在“作祟”。无论是寒武纪还是人形机器人,它们所站的AI风口,不仅吹起了股价,更吹大了无数人关于未来的想象。

不过,在资本灼热的浪潮之下,审慎的情绪也始终如影随形。“人形机器人还处于行业发展初期,很多核心的技术问题还未解决,先行企业的技术积累可能被颠覆。”周全坦诚地告诉本报记者,他强调其基金会投技术有独特性和稀缺性的公司、产业链上的关键核心零部件,以及未来能成为细分隐形冠军和可能被大厂并购的标的。

不少老股民也有所顾虑,不肯下场人形机器人板块——道理很简单,缺乏业绩支撑的热闹,终究只是一场短暂的狂欢。

这份顾虑并非空穴来风。曾几何时,新能源车赛道如今天的人形机器人般喧嚣:一级市场资本如潮水般涌入,二级市场但凡与新能源概念沾边的股票都被爆炒。那场泡沫催生了数百家“造车新势力”,但大浪淘沙后,绝大多数品牌已悄然退场,很多跟风入局的股民们,最近才迎来解套之日。

眼下的人形机器人产业,正展现出与当年新能源汽车行业相似的特征:政策明确鼓励、资本密集涌入、底层技术尚处早期阶段,而未来的想象空间已被无限放大。

合力托举 订单先行

在资本巨浪与各方声浪的合力托举下,人形机器人产业在过去半年被真正推向了商业化的台前,迎来订单的密集收获期。

10月19日,优必选宣布仅旗下Walker系列人形机器人2025年全年已获得超6.3亿元订单;10月9日,智元机器人宣布龙旗科技下达数亿元金额的智元精灵G2机器人框架订单;松延动力在人形机器人半马比赛中夺得亚军后,今年上半年已斩获超2000台的商业化订单,合同总额预计突破1亿元;6月智元机器人和宇树科技还拿下了中移(杭州)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超1.2亿元的人形机器人订单……

订单落地,是否意味着人形机器人已迎来商业化春天?别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2025世界机器人大会期间,现场观众对在模拟生产线上工作的人形机器人的嘲笑:“这家伙干活就跟《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似的,效率还不如人的一半高吧。”另据记者观察,人形机器人目前能够在工业场景中做到的工作,基本都聚焦在分拣、搬运、上下料这些相对简单的任务上。

不过,效率低并非商用的核心阻碍,毕竟机器人可通过不间断工作弥补短板,真正关键的问题在于成本。

尽管今年以来人形机器人定价已持续下调:全尺寸机型从2月宇树科技H1的65万元,降至7月逐际动力LimX Oli的15.8万元起;非全尺寸机型更降至3.85万元起。但工业场景中,若要替代人力,全尺寸设计虽更贴合真人作业需求,成本却也随之“顶配”,再叠加二次开发、后期维护等隐藏开销,结合目前效率偏低、技术尚未成熟的现状,整体算下来,用人形机器人未必比人力更划算。

周全就此分析道,人形机器人为追求双足行走抓取等泛化能力,不得不承受高功耗(平均800W)、高复杂度(40+自由度)带来的成本压力,而工厂场景中90%的需求仅需专用机械臂(6自由度)+AGV即可,导致人形机器人陷入“为通用性牺牲性价比”的困境;此外,不同工厂的工艺流程设备接口、安全标准差异巨大,单一企业需投入超2000小时进行场景适配,如波士顿动力Atlas在宝马工厂的部署案例显示,其3个月调试周期产生的边际成本甚至高于硬件售价。

在工厂里规规矩矩干活都没搞定,更何况情况复杂、状况百出的家用场景。目前,各厂商对人形机器人的开发路径各有侧重,但在一点上却殊途同归:将家庭场景视为目前规划中的“终极考场”。越疆科技市场总监谢凯旋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先上岗,再进家,是机器人普及的现实路径。

行业并非没尝试过触达普通消费者:宇树科技旗下人形机器人今年曾高调登陆京东,上线即售罄。但现实很快出现反转——几个月后,不少当初抢鲜的买家现身二手平台,转售自己的机器人。有卖家坦言,起初是想给孩子体验,“但玩了一阵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降价出手”。

究其根本,“是否有趣”并不完全取决于机器人本身,更多在于其二次开发的能力。对于缺乏编程基础的消费者而言,若无法对其进行深度定制与功能扩展,这款前沿的科技产品最终难免沦为一台“高级遥控玩具”。

虚实之间 成本课题

于是,现实中出现了一种反差:一边是技术尚待完善、场景还需通达的产业实况,另一边却是资本频繁押注的市场叙事。

“当前的资本热度要明显高于技术成熟度:一方面,资本看到了人形机器人巨大的潜在市场需求、战略地位及AI大模型可能带来的突破,带有很强的前瞻性;另一方面,目前人形机器人多数产品仍处于实验室阶段,技术上存在诸多瓶颈,离大规模、稳定、低成本的商业化应用还有一定距离。”北京工业大学机器人工程专业负责人、北京人工智能研究院机器人研究中心主任于乃功近日对本报记者说。

对于当前人形机器人批量进厂,国家地方共建人形机器人创新中心研发总监邢伯阳向本报记者解释:“其实现在算刚刚启动人形机器人第二轮数据闭环,核心是数据和具身智能驱动,即将人形机器人放在真实场景中去做初步的验证和数据采集,这一轮完成之后机器人的效率会有明显提升,此前,头部公司已经差不多完成第一轮闭环,即用传统规划决策方式做,在模拟场景里实现闭环。”

于乃功也指出,人形机器人需要场景验证,即经历工程化过程,在特定、结构化的工业场景中反复迭代,证明其价值。

另外一个出发点,邢伯阳直言,不少人形机器人厂商恐怕都是奔着IPO去的,有大规模订单流水在手,不光账面好看,更等于手握一个“好故事”。

那么,更关键的问题来了,愿意为人形机器人买单的“老板们”,图的又是什么呢?

记者注意到,各大车企的车间,正率先成为人形机器人的“练兵场”。“车企愿意买单,从长远角度来看,核心问题在于机器人的技术路线与自动驾驶很像,未来都是以端到端的模型运动器架构来做,这样车厂未来下场做门槛也会低一些,只不过现在这条路线还没有收敛,所以他们早期愿意买单、投资,也是为了未来人形机器人真正变成类似自动驾驶的一个新型终端去做战略布局。”邢伯阳说。

至于成本问题,优必选研究院副院长兼人形机器人科学家郑宇很有把握地对《华夏时报》记者说:“随着技术不断迭代和应用场景逐渐成熟,特别是当产量提升到一定规模后,成本必然会显著下降。我们正在通过采用更轻质的材料、优化生产工艺等多种方式,持续降低机器人的制造成本。”

然而,当这些可能出于非商业目的的订单完成后,若技术与成本仍未达到经济临界点,下一批真正的商业订单将从何而来?这就需要时间的检验了。

而针对家庭场景的二次开发,按照产业以往的发展流程,可能马上就会涌现出一批“机器人救星”,专治各种“代码不通”,这波高科技最终可能又变成了熟悉的“中间商赚差价”剧情。

“开发的确是现在人形机器人重要的一个门槛。”邢伯阳解释道,大概分为两个维度:一是机器人底层的算法开发,这通常由专业企业或主机厂来完成;二是应用层开发,这块的门槛正在迅速降低,目前已经出现了一些成熟的案例和创新模式,如不少云平台公司正通过“智能体代理”和低代码的方式推动开发流程的简化。

如此看来,无论工业产线还是家庭场景,人形机器人距离真正的生产力导向型商业化又近了一步。对于未来,于乃功预测,人形机器人大规模应用预计在5—10年后。

全球竞速 快跑求生

不过,上述种种仅限中国市场。若要判断人形机器人真正的成色与前景,须将其置于全球这个更大的“竞技场”中接受检验。

摩根士丹利今年发布的研报对全球人形机器人产业链100家核心上市公司进行了梳理,数量上中国和美国占了大头,在全球工业机器人领域占据重要位置的日本却没多少存在感。

智参智库特聘专家袁博对《华夏时报》记者表示,日本机器人产业陷入“炫技”误区,过度追求技术完美却忽视实用性与商业化,导致其虽为行业先驱却未能将技术优势转化为市场成果,传统工业机器人的路径依赖,更使其在面向灵活智能的新一代人形机器人时转型迟缓。

再将视线转向当前在AI浪潮中备受关注的美国。尽管波士顿动力、特斯拉等企业在视频演示与技术前瞻上频频引人注目,其落地节奏却显得颇为谨慎,这些企业关于量产与订单的消息也多停留在计划层面,给人以“雾里看花”之感。

“美国机器人产业遵循‘技术至上’模式,追求0到1的突破,却因过度强调先进性而忽视实用性,导致研发周期长、成本高企,加之制造业外移带来的场景缺失与供应链薄弱,使其在商业化进程中面临挑战。”袁博说。

反观中国的人形机器人产业,袁博指出,走的是“市场驱动、小步快跑”的实用主义路线,聚焦从1到100的迭代突破。“背靠全球最大制造业体系和完整供应链,在明确的政策支持与‘机器换人’需求推动下,产业能够快速试错、持续优化,实现从原型到商用的高效转化。

当然,在全球竞逐中,美国与日本仍是赛场上的重要变量。“由于美国在人工智能的芯片和算法上依然处于全球领先的地位,美国在机器人的智能化方面依然是全球领头羊,而日本机器人技术存在深厚的技术积累,在某些关键精密部件上保持着先进性。”袁博补充道。

中国式的“野蛮生长”在速度上优势明显,也有需要进步的空间,郑宇和加速进化政府关系负责人苏颖都向本报记者指出,国内人形机器人在高端芯片上仍需依赖进口,王兴兴此前也直指具身智能AI的不足。

在全球竞争的喧嚣中,一个根本问题愈发清晰:所有技术路线与商业模式,最终都要回归到价值创造本身。

未来之问 人类之考

产业繁荣之外,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未来,我们还需要思考一个更为深刻的话题:该如何定义“我们”与人形机器人的关系?

在社交媒体上的一个视频中,一位推着工具车的大叔,与迎面而来的人形机器人互相举手示意,有种“科幻照进现实”的恍惚感。网友提出疑问:“我在大叔回头的眼神里看到了希冀、期望,可他会知道这个机器人其实是竞争者吗?”

我们渴望机器的“人性化”,却又恐惧其过于“人性化”;我们期待技术解放人力,却又忧虑社会分工的重构带来的阵痛。

面对这种普遍焦虑,周全试图从历史维度给出解答:“大众对技术迭代的担忧很正常,这种情绪在过去的工业革命中也曾经反复出现,但人形机器人的发展本质不是替代人类,而是通过重构生产力关系推动社会分工向更高价值领域跃迁。蒸汽机、纺织机、计算机的发明也曾引发失业恐慌,但最终没有摧毁就业,而是创造了更高价值的工作。”

但如果,再进一步呢?人形机器人到了真正“觉醒”的那一天,人类又该如何应对?

“这属于安全伦理问题。”邢伯阳说,人形机器人虽尚处“野蛮生长期”,但其物理实体在真实场景中已构成实质风险,产业需建立严格安全机制:主机厂配置独立机械安全措施,AI企业开展模型安全与伦理评估,双方协同推进机器人安全落地。

这个安全命题早在80多年前就埋下伏笔。美国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在发表于1942年的小说《转圈圈》中提出了机器人三大定律:机器人不得主动伤害人类或任由人类受到伤害;机器人必须执行人类的指令,当指令与保护人类安全相冲突时,可拒绝执行;机器人需保证自身安全,但不能与前两条冲突。

说到底,人形机器人会走向何方,答案不在代码之中,而在人类的抉择之内,我们能否驾驭这项技术,最终考验的并非机器的智能,而是人类自身的智慧与远见。

责任编辑:黄兴利 主编:寒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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