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驯服亲近乃至依赖机器，这是我们心中的未来吗？”在近日举办的第八届世界教育前沿论坛上，香港大学原副校长、论坛主席程介明教授向现场观众抛出这个问题。

中国在AI的应用上已走在世界前列，其在教育领域的渗透深度与广度尤为突出。程介明据此指出，正因中国处于技术应用的探索期，作为先行者，也必然会更早、更全面地体验到这把“双刃剑”的全部效应。他关注到，全球教育圈出现一种“厌学厌生”的普遍现象，中国也并不例外。他将此视为一种“源于知识与生活脱节的隐性疫情”，AI技术在其中起到的影响同样引人深思。

事实上，当人工智能深刻重塑全球教育生态，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根本性拷问：学生的能动性是被增强了还是削弱了？当机器日益智能，教育如何帮助我们成就一个完整而有意义的“人”……

由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德旺基础教育研究院主办的“第八届世界教育前沿论坛”现场，上述议题被300余位海内外的教育人士所热议。他们所争鸣探讨的主题，最终聚焦于“AI与教育，超越什么？关注什么？”而主席程介明给出的答案则是，AI在教育中的应用，应是致力于赋予学生更多自主学习空间，而非剥夺其独立思考的权利。他呼吁，全球教育者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创造有利环境，“把生活还给学生”。

论坛圆桌现场。

“人教机、机教人”共生时代来临

确保人在人机协同中居于主导

事实上，人工智能的发展在一些重要的问题上已来到一个关键时刻，教育领域则首当其冲。

在有些社会，普遍存在一种担忧：即使用AI会剥夺学生的学习机会，会让学生变笨。这种担忧的深层依据是认为AI/AGI将很快超越人类。这种担忧也导致了一些社会禁止在学校使用人工智能工具。而在另一些社会，特别是华人社会，趋势却是迅速跟进AI在其他领域的应用，基本上还将其视为一种工具。

那么面对人机协同，人们应如何构建新的学习模式与伦理边界？

华中师范大学资深教授、武汉理工大学原校长杨宗凯在主旨演讲中认为，智能时代浪潮下，我国教育正经历从知识传授到以能力为基的深刻蜕变。他直言，当下AI教育核心挑战在于教师遭遇“不会用、不愿用、不能用、不敢用”四大困境。为化解难题，可探索试点以培训、课程规划及案例指导等多举措协同推进师资AI素养提升。面向未来，要坚守教育引领技术理念，确保人在人机协同中居于主导，通过重构教育支撑体系，最终达成人机深度融合的教育新生态。

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英国皇家工程院院士、欧洲科学院院士、香港科技大学首席副校长郭毅可带来《人工智能与未来教育》。他认为，AI打破了知识稀缺的壁垒，迫使教育者重新审视自身定位，也让教育的重心从“学什么”转变为“为何学”“如何用”，也就是从单纯记忆知识，转向着重培养理解、批判以及创造的能力。

他强调未来是“人教机、机教人”的共生时代。教育的崇高使命在于借助AI，培育出更具批判性思维、创造力以及正确价值观的新一代，达成人与机器的协同进化。

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ECD）教育与技能总监Andreas Schleicher关注AI时代下的学习与测评，他表示，AI既能实施个性化学习、弥补缺陷、赋能教师，也可能导致认知懒惰、加剧不平等，其关键在于平衡。他要求教育者保留闭卷考试以夯实基础能力，同时设计开卷任务培养高阶思维。教师应主导AI工具使用并参与评估，评估学习过程而非仅结果，重视批判思维、创造力等人类核心能力。如何将AI作为辅助学习的工具?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真正应该学习和评估什么?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们应该努力探寻的。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执行秘书长石岚则主张人类智能具有进化性，相信AI会推动大脑进一步发展。她提出学生需具备情感共情与终身学习能力，并且不同年龄段的AI素养培养须与相应需求适配。“使用AI时要先明确边界，并在此基础上鼓励探索，同时要关注知识产权、互动边界等深层次问题。”石岚称。

警惕青少年AI伴侣的新型风险：

情感依赖、社交退化甚至诱发极端行为

事实上，AI对教育领域的颠覆性影响不止在教学变革，还有随之而来的哲学思辨和伦理困境。

主论坛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未来学习与创新部主任Sobhi Tawil的主旨发言与程介明不谋而合，同样指向AI所暗含的伦理风险，如个体学习数据的隐私泄露、学术诚信及批判性思维削弱等，尤其强调了最近备受关注的青少年使用AI伴侣的新兴风险。

“有不少案例显示这可能导致青少年对非人实体的情感依赖，甚至可能导致孩子偏爱与AI互动胜过人际交往，进而损害到社交技能的健全发展。”Sobhi Tawil举例指出，近期的一项联合国调查显示，超过70%的青少年使用过AI伴侣，其中一半的青少年使用频繁，甚至有超1/3的人转而向它们寻求情感社交支持。

“我们已经看到一些极端案例被媒体广泛报道，比如一名14岁的少年对聊天机器人产生情感依赖。他外包了自己的独立决策力，这最终导致了他的自杀。”谈及此，Sobhi Tawil强调称，在AI教育的未来发展方向上，必须要遵循“以人为本”的方针，通过人工智能能力框架加强教育，让科技服务于人类发展。

AI在节省成本、助力科研与教育的同时，也带来了科技垄断、加剧不平等、冲击人际情感、失业及控制权失控等风险。这成为论坛全体嘉宾在谈论AI教育变革时的一层共识。

人工智能时代中教育如何保存人类价值？

“人类价值正是在与AI构成的张力中得以增值。”香港大学哲学系助理教授黄裕舜在阐释人机交互的关系时直言，必须理性利用AI，避免过度依赖，最终核心在于通过教育捍卫人类的独特性、自主性与情感价值。“要在怀疑中保持清醒，回归人的本质，教育也必须从功利的工具性转向注重体验性，重拾哲学与人文教育的价值。”黄裕舜说。

采写：南都记者吕虹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