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痛苦有很多种,通勤是其中微不足道而难以避免的一种。它出现在每个工作日,如钝刀割肉,消耗着全体打工人的意志。
在所有通勤方式中,当数挤地铁的痛苦在社交媒体上被最高频地提及,而在挤地铁的全部痛苦中,被地铁关门时夹住的无奈与荒诞又首当其冲。

图源小红书
2023年起,小红书上开始出现大量“被地铁夹住”的亲身经历帖。各一线城市早晚高峰的地铁门如一张深渊巨口,吞噬着任何一个在铃响时没来得及挤进那个长方形匣子的棱角,每月每周从未断绝。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对小红书热门帖进行了不完全统计:北京1号线、6号线、10号线,上海1号线、9号线、11号线,深圳1号线、4号线是被地铁门夹住的多发线路,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均有多人分享吐槽,其中又以北京呼家楼站被讨伐的次数最多。
作为客运量最大的10号环线与连接城市主副中心的“牛马专线”6号线的换乘站,呼家楼站承载了太多。在呼家楼上车是困难的,在呼家楼被夹更是绝望的,如果你坐的是开往通州方向的6号线,那在终点站前夹住你的这扇门都再也不会开了。

图源小红书
上述站点和线路只是一些代表,在广州、香港、成都等人口密集城市,被地铁门夹的案例同样屡见不鲜。事实上,如果你在小红书搜索大多数“一线城市+地铁线路+被夹”,基本上都能找到对应的帖子,大概只有在北京11号线这样短短的也很可爱的线路上,人类才能得以幸免。

大概也没什么人坐11号线通勤。图源北京地铁
好在,在大多数地铁夹人的场景中,被夹住的不是肉,而是衣服、帽子、包、挂饰等随身装备。尤其在北方的冬季,羽绒服成了地铁门最爱的食物,在每个你以为挤上了车但其实没完全挤上车的瞬间,地铁门对着你的背后冷不丁咣当就一口,甭管你穿的是波司登还是鸭鸭,背的是Gucci还是LV,地铁作为打工人最严厉的父(母)亲,总能教育我们什么才叫身外之物。

图源小红书@猛毒舌少女
你也许委屈,你也许不服,你明明已经是个相当专业的挤地铁选手了:你知道哪些地铁站哪些日子的安检更严格,宁可口干舌燥也不要在包里带瓶水浪费自己的时间;你知道哪些线路的哪些时段最好戴上口罩,预防流感的同时避免闻到另一个牛马疲于管理的口气;你知道无论地铁再挤,只要去到有拉环的地方就能松快不少,但那本身就是另一场通勤——无论是去程还是返程,你需要像华容道里的曹操一样灵活地闪转腾挪,像F1赛场上的迈克尔·舒马赫那样精密地走线,才能从门口去到拉环所在之处,那里(相对意义上)鸟语花香,运气好竟还能捞到一个座位!虽然坐不了几分钟你就要下车了,但这趟旅程依然值得,起码在那里,你可以从容地掏出手机。
这天,久经沙场的你和往常一样做好了战斗准备。你没有喝水,甚至没有吃饭,腹部受到挤压事小,少一点闹肚子的可能性才是真。你是苦行僧,你坐地铁不需要那些矫情的补给,你掐着分钟来到站台,等着车来,前方队伍漫长,车门打开,你用脚步微妙地催赶着前方的人群,像一只技巧娴熟的边境牧羊犬,但你同时也被后面的人催促着。终于上车了,你是最后一个,还没到侥幸的时候,你看过了很多小红书上被夹的帖子,你还需要确认在地铁门经过你背后的一瞬间,你的轮廓不能与地铁门所在的平面相交,最多与之相切。好,都没问题,只差一点点距离,但你是严格意义上安全的,你简直活成了一把游标卡尺!
铃声响起,车门徐徐关上,你的肌肉隔着几个人的肌肉在和整个车厢的肌肉对抗着,你知道你不会输掉最后这场比赛。而就在这时,一股阴风吹来,卷起你刚吹过或没洗的头发,卷着它去往车厢之外。你不知道那股风是哪儿来的,或许来自1号线上的佛祖,或许是旷野之息,或许是一丝你不想上班的意志的实体化。总而言之,这不重要,因为你的头发已经被夹住了。前功尽弃,而前方十二站对侧开门。

图源小红书
前社交媒体时代的地铁文学就先写到这里。过去,这是一个相当悲惨的场景,并伴随着绝望的隐喻。但现在,这并不是一种无法被解决的处境。被夹的人多了,这世界上便有了路,在今天的小红书,疲于奔命的都市年轻人仍然不忘守望相助,在帖子里留下在各条线路被夹后的处理方式和应急电话。

图源小红书@Freezingapple

评论区还有网友补充。事实上两条热线协同工作,都能打
原谅我只收藏了我所在城市的地铁被夹电话,那并不是什么公益精神,而是一种实用主义的顾虑。没有人能担保被门夹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所幸,小红书上分享地铁服务热线的人和被门夹过的人一样多,正所谓被雨淋过,就看不得别人再淋雨。当然,这几个数字就明晃晃地挂在各城市地铁官网的首页,但那是个0人在意的角落,在它出现在小红书的热门帖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能救你的命。

打工人纷纷把电话记在通讯录里。而右图记错了,可能脑袋真的被门夹到了:(
从这个角度看,小红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一部分市民服务的职能,毕竟被地铁夹也是种不折不扣的北上广深本地生活。不拘小节的大城市没法把生活在此的每个人都照顾得面面俱到,还是我们这些打工人在填充着毛细血管,完善着社区内容,分享着被夹电话。
小时候看过那张东京地铁的工作人员在站台上把上班族像压肉馅一样往地铁里塞的图片,以为自己长大后不会遭此命运,至少不至于当被挤在最外面的那一个。但在地铁里我知道了,我像是一颗棋,进退全不由自己,能上车已是幸运,每个市中心的地铁站里都还有几十队人有家难回。
这是一种难以向亲友吐槽的情绪,每个人每天却受此侵蚀。无论和爸妈报喜不报忧还是报忧不报喜,大概都说不到“今天地铁太挤了”这种事。朋友圈?算了吧,都是中介和半熟不熟的同事,没有同事就更不想发朋友圈了。如果说分享小确幸已经不再是大众情绪主流的话,那么小红书其实已经成了当下年轻人小确丧的倾吐之地。

图源小红书@Amelie是爱美丽
还有些什么时刻呢?弄坏了地铁站借的伞,担心押金退不回来;明明带的是个小包,连安检机的门帘都过不去,还必须得往传送带上搁;在不熟悉的地铁站遭遇魔鬼换乘,走了半天还迷路了……地铁站里的拥挤和竞争,焦虑和迷茫,都成了特别具象的事实,也在小红书上成为了一个抒发现实感受与情绪的锚点。
视频与短视频平台的内容,更多时候依然是以为创作者中心的讨论和发散,而作为短图文内容最大根据地的小红书,上面的许多笔记都像是一个特定主题的索引——它可以是如何避免被门夹到、如何线下摇盲盒的个人经验,也可以是对地铁、商场、小店、街区等生活场景的感受,很多时候甚至是只有一句话的总结或洞察,却能凝练地击中大众共鸣,成为热门内容。
而当创作者把话题抛出后,接下来的评论区便都是去中心化的互动。大量有着相同经历,想找到有类似感受同伴的用户,会通过精准的搜索进入主题帖,并把在某一城市、某一地铁线路被夹并成功逃生的个例,逐渐扩展成一份在各个城市的“地铁生存指南”。很大程度上,小红书上的讨论继承了很多早年间BBS与贴吧的气质:总是分享,常常安慰,偶尔解决(不是)。用户基数决定了话题广度的同时,也带来了话题的细致度,这让任何一个堪称尴尬与社死的生活剧本,都能在互联网上找到新的主角。

越小的事反而能收获越大的共鸣。图源小红书
微信承担了太多的现实功能,它越来越多地代表着我们真实的社会身份,而朋友圈只是当中一个沉默的注脚。一个具备强社交功能的软件,如何定位并把控用户之间的距离感,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是熟人社交还是生人社交?面向怎样的圈层?太近了,有些事不能说;太远了,又有些事不会说。而在当中取得平衡的微妙地带,便是一个社区的独特氛围所在。
从地铁被夹到都市求生,生活指南的基础是生存指南。当评判一个在线社区是否值得我们花精力在上面分享与交流、创作与运营时,其实可以采用很简单的逻辑——在这个时代,能成为流量入口的,必定也为人们提供了某个出口。(刺猬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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