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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等来幽门螺旋杆菌检测原料国产,一大半时间用来协调,这不该是常态

IP属地 中国·北京 编辑:任飞扬 上观新闻 时间:2025-09-01 18:24:55



吹口气就能检测幽门螺旋杆菌,这已是再常见不过的检查项目,每年相关检测需求超过4000万次。不过以往,检测所需原料碳13几乎全部依赖进口,每克售价大约1000元。

直到今年6月底,一场稳定同位素碳13一氧化碳产品的发布仪式在安徽合肥举行,这意味着碳13生产技术首次在国内实现产业化,成功打破国外垄断。而装置的工艺技术来自近500公里外的上海化工研究院。

同位素碳13的国产化研究已持续近30年,其中,一大半时间都用于产业化落地的沟通与协调。以往,在科技转化产业的道路上,这是常态。业内有种说法,把大学院所的科研成果和企业市场的产业发展连接,要跨越所谓的“死亡之谷”,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长三角正合力架设“桥梁”,弥合鸿沟。长三角一体化上升为国家战略以来,G60科创走廊、沿沪宁产业创新带、长三角国家技术创新中心等一批具体实践不断走深走实。9月1日,《关于促进长三角科技创新协同发展的决定》正式施行,重大科技创新平台布局建设被写入其中。

以科技创新赋能产业创新,以产业创新促进科技迭代升级,共同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高地,共同打造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沪苏浙皖携手前进。



上海化工研究院

大海捞针

在安徽合肥肥东,长度达200米的大型高科技生产设备中,丰度99%以上的碳-13一氧化碳产品被源源不断生产出来。

几年前,这样的场景还无法想象,碳13的生产技术只有美国、俄罗斯等少数国家掌握,我国碳13供应长期严重依赖进口。碳13作为一种天然存在的稳定元素,天然含量只有1%,要获得丰度达到99%的碳13,需在零下190摄氏度的环境中,经过3000多次分离。碳13的制备技术,被称为化工分离领域皇冠上的明珠。

早在20世纪90年代,上海化工院便承接“同位素碳13国产化”项目。2005年小试研究,2012年中试研究,技术取得突破后,让工艺落地、实现规模化量产成为当务之急。但碳13的制造原料是一氧化碳,易燃易爆,需充分考虑安全风险和环保压力。对于化工项目,有些地方政府不太欢迎,地块亩产值的要求也很难达到。

“产业化过程有些曲折,项目团队到各地实地进行考察,也吃过‘闭门羹’。”雷雯说。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上海化工院拥有碳13的生产技术和工艺,却找不到合适园区让项目落地开工。

几乎同一时间,汇禾医疗董事、副总裁兼首席财务官沈简文因为找不到资金发愁。汇禾医疗位于上海松江,全球首创K-Clip经导管三尖瓣环修复系统,让三尖瓣反流这种心内科重症,可以经血管穿刺入路,使原本需要开胸、建立血液体外循环的外科手术变成微创手术,令平均手术时间缩减至30分钟。

“医疗领域是一个格外需要耐心资本的领域。”沈简文说。在过去的6年里,企业的研发费用是5亿元,原型机大约需要几千万元,而后续进行临床试验却需要更加大体量的资金投入。

“K-Clip在研发过程中没有现成的模板可抄,失败概率很大。”沈简文直言。而最矛盾的地方正在于此:企业进行临床试验需要资金,但由于企业的产品没有上过临床,所以投资机构就很难充分地了解企业,给予信任,这几乎成了无法解决的悖论。因此,如何找到合适的投资人,是那时候汇禾医疗最迫切的需求。


埃夫特中试车间内的工业机器人正在工作。巩持平摄

“找不到”——记者在多家科研院所和企业采访时,当问及技术转化过程中的困难,这个词频繁出现。而其中的关键,正如上海市普陀区沿沪宁创新办常务副主任陆海所说,“无论是技术还是产品,需要进行产业转化,关键是找到人。”

一家科研院所的负责人也说,研发任务明确后,第一步便要找这条“链”上成熟的合作伙伴,“基本要花半年时间跑团队,到各地拜访,到底哪些团队能参与项目,然后再组局开工。”

人海茫茫怎么找?其中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按照传统方式,“要么找到靠谱中介,要么通过朋友认识,如果什么关系网络都没有,几乎‘两眼一抹黑’。”陆海说,正因为“找不到”,很多大院大所的技术专利只能束之高阁,数据显示,我国高校专利转化率约为3.8%,科研院所专利转化率约为11.8%。

究其原因,科研机构、企业、政府等不同主体之间的信息壁垒可能是症结之一。有时雷雯代表同位素研究所出去交流,常有科研同行感叹,“原来国内还有在同位素领域如此专业的机构。”汇禾医疗也在面临“酒香也怕巷子深”的窘迫,“不要说在全国范围内,哪怕是在松江九亭镇都不算一个非常有名的企业。”沈简文说,毕竟在整个长三角区域,做医疗器械的初创企业能有上千家。

合作伙伴之间的信任建立同样是长期过程。“研发本身也是投资行为,投资就有风险。”埃夫特智能机器人股份有限公司总工程师肖永强说,创新产品需要产业链上下游共同攻关,但前期新品没有订单,设备采买又投入不少,且要集中最优秀人才专心于此,各方面成本都很高,“需要大家达成共识,共同投资未来。”

汇禾医疗在一场科技部主办的创新创业大赛中夺得全国医疗器械组的第一名,知名度一下子打响了,吸引了不少投资人的注视,在进入临床之前拿到了最大的一笔投资,解决了燃眉之急。


上海化工院科研人员正在操作“同位素质谱仪”。 受访者供图

上海化工院的碳13生产项目最终落地肥东一片化工园区内,上海化工院孵化控股子公司安徽海素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一氧化碳是化工区的产品之一,通过一根管道,原料可以直接输送至工厂,废料同样通过管道回输,省去气体运输的麻烦,也能保障生产安全。

此时,上海化工院对碳13的研发已经过去了近30年。回溯整个过程,雷雯一直在思考,如何能再快一点,“在项目产业化过程中,可能‘绕路’了。”

相亲会和孵化器

很快,雷雯等到了转机。

2021年开始,上海化工院着手研发儿童性早熟诊断试剂盒。如今,相关产品已经拿到3个医疗器械二类证及医疗器械许可证。这次,雷雯感叹,“5年,3个证,非常非常快。”

上海化工院与上海市儿童医院是同一个路口的邻居,相距仅50米,不过以往打交道不多。前几年,上海市普陀区打造“武宁创新共同体”平台,两家这才“接上头”了。医院对儿童性早熟的诊断有很大需求,其中关键原材料就是碳13标记的激素类化合物,化工院也正为碳13找更多应用场景,合作一拍即合。“如果我们直接跑到医院找大主任,一个月也不一定说得上话。”雷雯说。

政府搭台,企业唱戏。政府是关系网络的核心点位,也是信息交互的密集区域,打破信息壁垒,天然具有优势。而政府用长期以来建立的公信力背书,也能加速合作伙伴之间建立信任的进程。

“搭台”的思路延伸到整个长三角,上海普陀牵头,与南京、无锡、常州、苏州、南通、镇江、泰州、扬州组局建群,协同推进沿沪宁产业创新带建设;上海松江发起,与嘉兴、杭州、金华、苏州、湖州、宣城、芜湖、合肥等城市签约共建,G60科创走廊已从基层的生动实践上升为国家战略的重要平台。


G60科技成果拍卖会,受访者供图。

针对“找不到”难题,沿沪宁产业创新带和G60科创走廊等平台尝试明确“怎么找”的路径。平台搭建之后,相当于建立了“搜索引擎”,将问题输入对话框,便能得到相应信息。“也可以简单理解为‘相亲’。”陆海介绍,在前期互通信息的基础上,初步征询意见,以各类平台为依托,组织座谈会,现场“配对”,赛道匹配、产业链相互衔接的企业、园区往往能“看对眼”,后续合作自然好谈。

比如,上海化工院已经多次收到来自江苏镇江的研发需求清单,“具体是什么技术,应用于哪个场景,需求提得非常详细。”雷雯说,对于科研人员来说,研发有时苦于没有具体方向,这也正是他们正在寻找的。

“G60一直致力于把各类要素更好地集聚起来,打造’产学研用金‘全链条体系。”G60联席办副主任、松江区科创发展办党组书记、主任陈超说。前几天,G60联席办刚刚筹划了一场走进智界超级工厂的活动,长三角G60科创走廊及安徽省的30多家汽车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齐聚芜湖,围绕汽车产业链协同创新进行交流,从工厂一线到供需对接,企业们争取拿到更多订单、做成更大生意。


走进智界超级工厂,受访者供图。

不仅负责“撮合”,2021年揭牌成立以来,长三角国家技术创新中心一直在探索科技体制创新,这家机构由科技部批准,上海市人民政府牵头、联合苏浙皖共建,支持孵化的重大项目公司、研发载体等在长三角各处“扎根”,相当于一台高速运转的“孵化器”,各种创新要素进来、集聚、深度融合,再输送出去,无限扩散和放大。

前不久,东南大学副教授、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院影像科学与技术系系主任伍家松站在台上,正在接受台下专家的提问,博士毕业之后,他很少再有如此紧张的时刻了。他是科研老手,在创业赛道上,却是新兵。

“医疗器械注册证准备怎么拿?”专家们的一句提醒,伍家松醍醐灌顶。医疗器械注册证审批难度高,拿证需要有大量的临床数据支撑,而拿到临床数据需要长期与医院和患者进行沟通,征集的流程很长,因此一定要早早打算。

这里是第二届长三角国创中心创新创业大赛总决赛的现场,伍家松带队的参赛项目是《牙颌面畸形一栈式解决方案》,团队开发了一套适用于牙颌面畸形诊疗全流程的智能辅助诊疗系统,缓解患者多、正畸医生少的矛盾。以往科研人员闷头关注技术,比赛现场与专家的交流后,伍家松才发现,他对市场化运营知之甚少。

当然,比赛并不仅仅在于评选出获奖项目,更在于支持其产业化落地——项目负责人优先被聘为长三角国创中心的“项目经理”,并有望获得“拨投结合”模式培育。

去年,第一届创新创业大赛的10个金奖项目负责人,在会后被聘任为“项目经理”,由长三角国创中心提供最高30万元的工作经费。而成功进入“拨投结合”模式培育的项目,有望获得最高3000万元的资金支持。

“拨款”和“投资”相结合的模式也解决了前沿性、引领性技术早期研发风险度高、早期融资时市场失灵的问题。利用财政资金给予项目科研投入支持,加速技术成熟和市场验证,待项目完成既定研发任务并启动社会融资时,前期的项目支持资金按市场价格转化为公司股权;如未获市场融资,则结题验收宽容失败。这种模式给了像伍家松这样的“创业新兵”更多底气。


长三角国家技术创新中心智能计算研究所揭牌,受访者供图。

7月末,长三角国家技术创新中心智能计算研究所在嘉定区揭牌,该研究所及其运营实体——驭算智能,是长三角国创中心与上海嘉定区、长三角国创中心项目经理辛博团队,采用“团队控股、轻资产运营”的模式打造的新型科技企业。由国创中心、嘉定区政府与企业三方出资成立合资公司,再签订共建协议,获得财政口的政策支持。

与传统研究所不同,这种模式下成立的研究所是市场化的科研机构,需要通过市场化的力量实现自我造血,同时秉持科研攻关的属性,坚持做好前沿科技成果的1到10落地。另外,研究所鼓励平台发展+培育子方向创新的机制和模式,支持在研究所内部“生长出”一些行业发展可行的子方向和产品形态。

在当前智算领域,芯片架构多样、算力资源分散是行业面临的挑战。“而我们做的事情是搭建平台,实现异构算力资源的统一适配与智能调度。”长三角国家技术创新中心智能计算研究所所长辛博说。目前,研究所首款核心产品——异构智算赋能平台“珠玑”也正式发布,统筹华为、寒武纪、英伟达、壁仞、燧原科技等为代表的算力设备,提供高效解决方案。另外,除了资金支持外,长三角国创中心的平台也带给企业更多可能性。“未来,当AI+越来越多的被应用到各行各业,长三角国创中心的生态圈里的机构和伙伴们或许都可以通过我们获取优质算力服务。”辛博说。

联合体“效应”

今年6月初,上海化工院牵头的“长三角同位素技术创新联合体”和由芜湖埃夫特牵头的“长三角机器人高速高精技术创新联合体”入选长三角第二批长三角创新联合体名单。

碳13同位素原料国产化仅是第一步。如果不主动开发新场景,便会失去话语权和制定标准的权利,会被国外开发成熟的应用场景“牵着鼻子走”,“有了原料之后,我们具备了开展研究的条件,争取下一阶段领跑。”雷雯说。这直接催生了联合体的组建需求——贯通“从国产化原料研发,到同位素试剂生产,再到临床样本质量评价,直至临床应用”的整条产业链。

联合的意义便在于此。要想在国际领域占据一席之地,靠一家企业单打独斗很难完成。去年,首批长三角创新联合体发布,长三角语言计算创新联合体在列。由江苏企业思必驰牵头,联合上海交大等单位共建,合作成果已经应用于安徽的奇瑞汽车、浙江的吉利汽车上,同时又为智能家居、数字政企等领域提供技术支持。

联合体“效应”还在扩大。几乎每个联合体都瞄准“卡脖子”技术,整合产业链上下游和高校院所等创新资源,跨区域、跨部门开展关键共性技术和前沿引领技术攻关,从而催生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

1997年,上海保隆汽车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在上海松江正式创立,汽车轮胎压力监测系统(TPMS)是企业的核心产品之一,市场占有率目前居全球第二位。“一开始我们跟随国外的脚步前进,但发展到一定程度,发现前方已经无人可看。”保隆汽车技术中心负责人孟庆江说。于是,企业面临着新技术路线的选择,而想要进行技术突破,有时候单靠企业自身的力量无法实现。

“0—1的过程需要更多基础理论的研究,企业的优势或许在1—100的市场化应用上。”孟庆江说。比如智慧轮胎在智能驾驶中已经展示出了它的优势,保隆科技也希望能够在这一方向上有所探索。最终,在G60的牵线下,保隆科技发布课题,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与其进行联合攻关,并成功获得国家级专项支持,这也让保隆科技在国际化竞争中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与先发优势。


埃夫特中试车间内,工作人员在调试工业机器人。巩持平摄

埃夫特同样瞄准技术的“颠覆”与“引领”。2012年前后,国产机器人开启国产化进程,如今,中小负载的工业机器人几乎实现100%的国产替代,大负载工业机器人的部分零件仍然需要进口。“如果一直走跟随路线,产品本身不会有太强竞争力,只能在原基础上精进;如果要高回报,必须依靠技术创新,得到成本更低、性能更好的产品。”肖永强说。

肖永强和记者讲起企业初创的故事。工业机器人行业伴随汽车工业发展起来。奇瑞汽车工厂一开始从国外采购工业机器人,用于汽车组装流水线,在打螺丝、喷涂等标准化步骤省时省力,但只要其中一台机器人出故障,就要停产维护。那时候,邀请德国的专家到国内,费用是1000欧元/小时,相当于人民币1万元左右,计时从维修专家上飞机开始计算,一趟出差行程花掉十几万元——当时芜湖普通一线员工月工资还不到2000元。

“那时我们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有一家国内自主的工业机器人公司。”肖永强说。国产工业机器人起步阶段,减速机要从日本进口,因为不具备相关工艺实力,同样的产品卖到中国价格翻倍。不仅如此,国外供应商不愿开展深度合作,提防中国学习相关技术,也无法满足国内企业的定制化需求。

渐渐的,埃夫特在国内发展出越来越多的合作伙伴,与常州一家研究所联手开发新的减速机结构,与苏州绿的谐波一起给出减速机防漏油方案,与上海理工大学共同提升减速机降噪技术,“随着国内整体工业体系的完善和技术进步,工业机器人产业链的国产化率达到95%。”肖永强说。如今,这些老伙伴都成了创新联合体的新成员,更加抱团、聚心、凝力。


埃夫特中试车间内的工业机器人正在工作。巩持平摄

雷雯自2013年进入上海化工院工作,原本是同位素领域的科研工作者,2018年,院里单独成立团队,专注于生物医药领域产业转化的工作。成为团队管理者的雷雯发现,能做的事情反倒更多了,“从解决一个技术问题到解决行业问题,甚至是攻克‘卡脖子’难题。”

当下,政府搭建各类平台,上海化工院的团队发展顺势而为,更进一步,面向市场开启商业模式验证,从技术到产品再到市场销售,越走越远,也越走越顺。

原标题:《30年等来幽门螺旋杆菌检测原料国产,一大半时间用来协调,这不该是常态》

栏目主编:陈抒怡

题图为上海化工院同位素项目产品在安徽海素公司实现生产。 受访者供图

作者:解放日报 巩持平 刘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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