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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种子,在离地数米的枝头生根发芽 高压繁殖法助博罗红豆“延续血脉”

IP属地 中国·北京 南方都市报 时间:2025-11-26 08:13:43



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生物多样性与生态安全研究团队在象头山开展博罗红豆枝条高压繁殖实验。


研究团队在象头山苗圃开展博罗红豆嫁接实验及少数嫁接存活的个体。


研究团队在象头山调查博罗红豆结实状况。


研究团队在象头山开展高压繁殖实验——生根枝条的种植管护。


位于德庆林场红豆植物保护研究中心的红豆属植物多样性梯度BEF野外回归示范地。

2025年7月,正值岭南盛夏,在象头山幽深的溪谷间,18株生出饱满根系的博罗红豆枝丫上的高压盒被揭开时,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研究员王峥峰真切触摸到了希望的温度。同时,作为广东省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植物保育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他更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这些脆弱的“幼苗”,承载着一个物种免于灭绝的未来——它们生长于离地数米的树枝上,无需种子,却在高空生根发芽,如同自然法则外的一场生命奇迹。  

作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植物,博罗红豆困守于广东狭窄的溪谷山脊:仅存不足千株,近五年无健康种子自然生成。而博罗红豆的生存困难,是多种红豆属极小种群命运的缩影。在广东,这般挣扎于繁衍困境的珍稀植物,博罗红豆并非孤例。

如何拯救这些或将消失的珍宝?在绿美广东生态建设的画卷中,科研工作者编织起了一张“生命之网”——突破技术围墙,重建物种与土地和谐共生关系,广东走出了一条具有岭南特色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之路。

  “植物猎人”

  南昆山山坡难走,她只能扶着树上坡

  “这棵树的特征跟博罗红豆非常相似”  

车至象头山海拔600米处,通往博罗红豆栖息地的最后一段路便只能徒步。水渠沿陡峭山脊蜿蜒,两侧林木森然,气候凉爽,空气中饱和的水汽在叶片上凝成露珠——这里是博罗红豆生存的乐土。它们就像一群挑剔的隐士,只肯生活在600米至800米高、终年湿润的溪边山脊。

象头山是博罗红豆的种源地,也是历史上唯一发现过博罗红豆踪迹的地方。此前,学界一直认为,博罗红豆只生长在象头山的某一特定区域。2022年的一次偶然,却让专家们意识到,博罗红豆的分布区可以扩展到约百公里之外的南昆山。

当时,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生物多样性与生态安全研究组负责人、华南植物园研究员曹洪麟正在指导硕士研究生余恩萍开展紫花红豆的保护研究。

紫花红豆的模式标本只于1935年和1981年在广东龙门南昆山被采集到,但之后多年,却没有人能说清到底出现在南昆山哪里了。为了寻找“消失”40多年的紫花红豆,余恩萍联系了南昆山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一起进山踏查。经过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了紫花红豆的踪迹。

“为了了解紫花红豆的分布范围,我们沿着发现紫花红豆的小路边走边观察。”余恩萍回忆,他们想要转向侧面山坡去调查时,因为山坡比较难走,只能扶着树上坡。就在她的手触摸到一根树干时,余恩萍猛然一惊:“这棵树的特征跟书本上看到的和老师讲过的博罗红豆非常相似。”但她当时并不能完全确定。

余恩萍立刻采集了标本并拍照请老师确认,随后,在山坡上又找到了另外一株。

“干我们这一行,需要一种‘植物猎人’的天赋。”曹洪麟说,如果当时余恩萍没有这种敏感性,可能至今为止人们依然认为博罗红豆只会生长于象头山。“普通人穿过林子,可能全无所觉,但是我们却能看到不一样的植物世界。”

南昆山的发现,让整个研究组异常兴奋。“这对于丰富和利用其种质资源进行物种保护和复壮意义重要。”曹洪麟说。

但是,随后的进展却让他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博罗红豆的生存危机。

在余恩萍发现博罗红豆后,团队再赴南昆山探寻博罗红豆的踪迹,但却无功而返。“直到2024年,才在南昆山跟增城交界处的山上发现6株博罗红豆,均为大树,未发现小苗。”  

艰辛拯救

  种子、扦插、嫁接等方式育苗均不理想

  高压繁殖法让枝条在高空独立分化生根  

作为研究红豆属植物保护的专业科研队伍,曹洪麟和他的团队对博罗红豆的生存危机早有关注。

通过长期监测,他们发现这个珍稀物种的生存不容乐观:由于对生境的特殊要求,导致它们的分布范围非常有限。2022年之前,只在象头山的特定区域出现过。

王峥峰告诉南都记者,博罗红豆花期为4-5月份,正好碰上华南雨季,雨水不仅会打落花朵和花粉,下雨也会影响昆虫访问频度。“如果遇到2024年那种罕见的超强降雨,其后期结实率将会雪上加霜。而且,博罗红豆的果荚和种子经常被啃食或发霉,能健康成熟的少之又少。”

这些因素导致博罗红豆近五年来几乎没有健康的种子。研究人员仅在2018年和2019年采集到不足100粒种子,之后直到2024年都未采集到新的种子。

为了帮助博罗红豆“延续血脉”,研究人员最初寄望于种子育苗,然而现实冰冷:2018年至2019年采集的近百粒种子萌发率低。“我们此前是在广州的苗圃进行了培育,可能是气候条件不太适合,培育的苗木陆续死亡。”王峥峰说。

后来,团队和象头山保护区工作人员又尝试了扦插、嫁接等各种方式,但效果都不理想,均只有1-2株个体存活。

2024年10月,团队与象头山保护区工作人员将目光投向果树和花卉常用的高压繁殖法:选择木质化枝条环剥树皮,露出木质部,用装有土壤(或泥炭土、木屑、苔藓等)的高压盒(或塑料薄膜等)包裹住露出的木质部,保持湿润,等待切口处生根。这样,树枝如同连接的“婴儿”,既能从母体汲取水分维持呼吸,又能独立分化根系。

原理虽简单,实操却如履薄冰:环剥宽度需精确至物种愈合能力的临界点。枝条年龄、朝向、湿度控制,每一环节皆关乎成败。

因此,这场拯救注定艰辛。2024年10月开始高压繁殖实验时,广东就开始遭遇历史罕见的大旱,研究团队每周徒步进山,肩扛手提浇灌高压繁殖枝条。“车停水渠尽头,再步行到陡坡。”王峥峰回忆,当时团队想通过自动化滴灌装置来浇灌,但因设施控制系统在野外运行不良而告败,因此人工守护成为唯一选择。直到2025年3月雨季来临,才减少人工浇水的频次。

2025年7月,当他们照常来到象头山浇灌,在18个透明高压盒内看到了根系刺破泥土:9个月的等待终于尘埃落定!

考虑到博罗红豆生长对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团队决定将这些珍贵的幼苗放在它们的原生境中进行培育。

“我们会定期去监测,到目前为止,长势还是不错的。”王峥峰说,团队也计划尝试在下一个春季开展同样工作,以期更多了解其可繁殖时节,提升人工繁育效率。  

保护利用

  公众生态保护意识渐渐觉醒

  “发现破坏行为会主动投诉”  

当乘坐汽车行驶于山路时,曹洪麟永远面朝车窗。掠过眼前的每一抹绿色都在他瞳孔里解码出植物学密码——团队成员评价说,曹洪麟就属于有“植物猎人”天赋的人,在野外,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辨认出各种植物。即使一晃而过,他也能马上辨认出来。

“这么多年来,我有一个习惯,但凡坐车经过从前没有走过的路,我一定不会睡觉,都在看窗外的植物。”曹洪麟笑言,他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与植物打交道,南岭山脉的万千草木早已烙印成他神经回路里的“活体标本”。

从一年发现一两百种珍稀植物,到一年只能发现十来种新的珍稀植物,作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专业工作者,曹洪麟感到欣喜,该保护的基本都保护起来了。“近几年从中央到地方都越来越重视了。”

2022年,中共广东省委出台关于深入推进绿美广东生态建设的决定,决定中提出,保护生物多样性,构建绿美广东生态建设新格局,让研究组看到了红豆属植物保护的更多可能性。

“无论是环保督察问责机制的实行,还是公众生态保护意识的觉醒,都让生物多样性保护有了极大的进步。”绿美广东生态建设推进之后,曹洪麟的感受尤为深刻:现在各地林业部门来咨询保护植物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公众发现破坏行为也会主动投诉。“我们收到的科普讲座邀请也格外频繁。”

王峥峰也表示,看到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在他们的影响下,主动投身于生物多样性保护行动中,他倍感欣慰。“在这场救援行动中,送我们上山的司机师傅也在我们讲解中了解到濒危植物保护的重要性,不顾疲劳,主动参加到这场救援之中。”

但是,问题仍然存在:由于自身特性(生境要求高、生长缓慢、种子量少等)和人类活动的影响,一些珍稀保护植物的自然生存和发展仍面临着巨大挑战,帮助和维护自然界物种健康繁衍是生物多样性保护、建设和管理的重要内容。

“就拿红豆属植物的保护来说,近年来,我们团队对红豆属植物极小种群开展了多种繁育方式的新尝试。枝条高压的成功,为开展博罗红豆及其他红豆属植物的繁育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如何更高质量地保护物种,对科研者们还有新的挑战。”曹洪麟说。  

创新尝试

  将红豆属植物与伴生植物混栽

  构建近自然的“邻里关系”  

位于肇庆的德庆林场的红豆植物保护研究中心,就是红豆属植物保护的新尝试。

团队成员、中科院华南植物园研究员练琚愉在BEF理论的研究中受到启发,将红豆属植物与其伴生植物混栽,构建微型生态链,为它们构建近自然的“邻里关系”。

练琚愉告诉记者,目前,在德庆林场的大力支持和共同努力下,该中心已完成红豆属植物100亩多样性梯度BEF和60余亩单一或混交野外回归试验示范林建设,物种数超过30个,种苗超1.3万株。其中,主要的物种仍是红豆属植物,同时,还“引进”了红豆属植物的伴生植物楝叶吴茱萸、黄桐、深山含笑、竹节树等来与它们做“邻居”。

“如何协调物种保护与人类发展需求,是我们在植物多样性保护中绕不开的问题。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解决很多物种的生存困境。”曹洪麟和练琚愉在设计红豆植物保护研究中心之初,就对红豆属植物的保护和利用问题均作了长远的考虑。“比如,在我们构建的保护中心林地中,按照保护和利用相结合的方式,不仅仅是保护,也考虑到生态经济效益。如,其中种植的物种也包括了用材物种,并按照其成熟时间,有针对性地种植在人工林中。当它们在不同时间段成熟后,可分阶段进行择伐。这样既能帮助林分更新,砍伐的树木也可以带来经济效益,反哺保护。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样设置的保护中心,可以到了如40年、80年,甚至100年都有不同阶段的经济效益。但我们在建设之初,不能在生态链完全形成之前随意砍伐。”

“最好的结局不是将物种锁进基因库。”三位研究员共同的希望,是人们在几十年后来到此处观赏山林时,惊觉曾濒危的这些树种已默默长成一片风景。

总策划:戎明昌 刘江涛

执行策划:王卫国

统筹:李陵玻

执行统筹:陈杰生 吴璇

采写:南都记者 吴璇 卢婉珊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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